第3章

一声呜咽,抑或是嚎哭,从他胸腔最深处撕裂出来,带着血淋淋的颤音,回荡在死寂的停尸房里。

“……爸……”

“……为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纵横满面,眼神破碎得无法拼凑,对着空气,又像是隔着无尽虚空质问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声音嘶哑癫狂:

“为什么杀我女友?!为什么啊!!!”

最后那个“啊”字,是彻底崩断的哭喊,尖利,绝望,裹挟着整个世界在他面前粉碎殆尽的轰鸣。

跪在地上的陈锐身体大幅度地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每一次抽气都带着剧烈的哽咽和呜咽。眼泪不是流出,而是涌出,混着鼻涕和失控的口水,糊满了他瞬间憔悴扭曲的脸。他那身笔挺的警服,此刻皱巴巴地裹在他蜷缩的身体上,显得无比可笑又可怜。手指死死抠着冰冷光滑的地面,指甲几乎要翻折过来,但他毫无所觉。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悲恸和恐惧淹没了他。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碎裂、旋转,最终坍缩成金属台上那一具苍白的、曾是他恋人、如今却吐出最恶毒指控的躯体。

我站在原地,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灌满了铅,又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指尖隔着手套,依然残留着触碰尸体时的冰冷粘腻感,但此刻,另一种更深邃、更刺骨的寒意正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

那声音……那眼神……

不是我熟悉的任何尸体现像。不是肌肉痉挛,不是神经反射,不是任何教科书上提到过的死后现象。

那是一种……带有明确指向性的、凝聚了极致情绪的……

我的目光从崩溃的陈锐身上,缓缓移向台上的女尸。

她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睁着,空洞地对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微微张开的、颜色暗淡的嘴唇,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非人声响的震颤余韵。

停尸房里只剩下陈锐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嚎哭和抽噎声,撞击着四壁,又被冰冷的墙壁和无言的尸体们吸收,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立。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着,耳膜鼓噪,几乎听不清外面的任何声音。

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回荡,混杂着陈锐那声绝望的“爸”,和女尸那冰冷诡异的指控——

“凶手是你父亲。”

父亲?

陈锐的……父亲?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悚感攫住了我。这不再是一桩普通的凶杀案,那具女尸吐出的,或许是一个能吞噬所有人的、无尽黑暗的开端。

而我,这个所谓的“尸语者”,刚刚听见了来自深渊的第一声低语。

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看着跪地痛哭的搭档,看着台上沉默的女尸,第一次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停尸房的冰冷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陈锐颤抖的脊背上。他跪在那里,不是忏悔,而是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世界根基崩塌的骇然击垮了。嚎哭逐渐变为断续的、被撕扯般的抽噎,每一声都榨干他肺里的空气,又灌入更多福尔马林味的绝望。

我僵立着,大脑在超负荷运转后陷入一片白噪音般的麻木。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橡胶手套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里尖锐得吓人。我的目光无法从台上移开——那具女尸,此刻安静得如同最标准的标本,只有那双未能完全阖上的眼睛,残留着方才惊悚的余韵,空洞地映照着天花板冷漠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