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09-09 00:06:43

2023年霜降,我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在普陀山的雨雾里摔了一跤。CT片上的“中度焦虑伴躯体化障碍”像块冰,揣在怀里硌得人疼——三个月前,我还是北京写字楼里最年轻的策划总监,手底下管着六个项目,每天喝四杯美式,能在电梯里改完半份方案。直到某天凌晨,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方案驳回”,突然发现右手握不住鼠标,指尖抖得像筛糠。

医生说“你得停一停”,可我停不下来。客户的催单、团队的KPI、父母期待的眼神,像无数根线把我捆在高速运转的轴上。最后是闺蜜把我塞进开往舟山的高铁,说“去普陀山找老海师,他能治你这‘停不下来的病’”。

老海师的禅房在紫竹林旁,是间漏风的小木屋,墙上挂满了写废的宣纸,墨渍像未干的泪痕。我进去时,他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湿泥里写字,写的是“止”字,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稳当劲儿。

“摔疼了?”他头也没抬,树枝在“止”字的竖钩上顿了顿,“心要是慌,走再平的路也会摔。”

我盯着他手里的树枝,突然红了眼:“师父,我停不下来,我怕一停,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老海师把树枝递给我:“写个字吧,就写你的名字。”

我接过树枝,在泥里画“林墨”两个字,手还是抖,横画歪成了波浪,竖画像根快折断的筷子。老海师蹲下来,指着墨渍般的字迹:“你看这‘林’字,两棵树都往天上长,根却没扎进泥里;‘墨’字下面的‘土’,都快被上面的‘黑’压塌了——你把所有劲儿都用在‘往上’,忘了自己还得‘往下扎根’。”

那天晚上,我住在禅房隔壁的小间,桌上摆着砚台和半刀宣纸。老海师送来一碗姜汤:“往后每天写一百个‘止’字,什么时候这字能站稳了,什么时候再跟我说你的愁。”

第一晚写“止”字,我写废了三十多张纸。笔尖在宣纸上打滑,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像我这些年失控的生活。写到第七十八张时,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纸窗照在宣纸上,我突然看见自己写的“止”字,竖钩歪得像个佝偻的人,正拼命想站直。那一刻,我想起上周在医院,母亲偷偷抹眼泪说“你小时候写毛笔字,最稳当的就是竖钩”,眼泪一下子砸在宣纸上,把“止”字泡成了一团黑。

第二天清晨,我抱着写废的宣纸去找老海师,却见他正对着一张纸发呆——纸上是个七岁小孩写的“人”字,撇画短,捺画长,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天真。

“这是山下阿婆的孙子写的,”老海师指着那字,“他说‘人’字就该这样,一边站不稳,另一边就多使劲儿。”

我突然想起自己七岁时,父亲教我写“人”字,说“撇是左腿,捺是右腿,得站稳了,才能走得远”。可这些年,我只顾着往前跑,早忘了怎么好好“站着”。

那天之后,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墨,写“止”字,写“人”字,写小时候学过的所有简单的字。刚开始,笔尖还是抖,可写着写着,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的速度慢了,横画渐渐平了,竖钩也能站直了。有天傍晚,我写完第一百个“止”字,抬头看见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海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我突然觉得,好久没这么安静地看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