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沉沉,他背着枪往大山里走。
招娣紧紧跟在后面,脚印一深一浅,拖出长长的痕迹。
其他人是不跟来的,这么大的雪,没人愿意跟着遭罪。
娘跑到哪去了,谁也不知道,也许冻死,也许掉进某个山沟里,也许跟奶奶一样,变成了星星。
奶奶,是这个家里的禁忌,是爹的耻辱,可却是招娣最喜欢的人。
矮小驼背的老太婆,但能让招娣吃上饭穿暖衣,只是前脚被爷爷典出去,后脚就死在村里的水窖里。
自那以后,王家村大旱三年。
所有人都说是老太太惹怒了神仙,她连个墓碑也没有,被一把火烧掉扔到了山里。
招娣抬起头望天,又多了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她穿着草鞋踩在雪里,先是冰,再是麻,最后火辣辣的痛。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
可她还是很开心。
雪越来越厚,天地间只剩下“咯吱咯吱”的脚印声。
爹的背影高大,步伐却很急躁,背上的土枪在月光下晃来晃去。
招娣盯着那把枪,眼睛亮得像火。
爹没有回头,一门心思的往深山里走去。
招娣半个身子淹没在雪地里,可她一点儿也不怕。
她眼里只有那杆枪。
爹说过,村里就只有这么一把猎枪,它的威力她是知道的,那是她从没碰过但是极度渴望的东西。
终于,走到雪地里某条河道时,爹蹲下身子观察冰层。
招娣抬头看看星星,然后下了一个决定。
她弯腰捡起一块冻得发硬的石头。
手僵得几乎握不住,她还是抡起来。
爹踉跄两下倒在雪地里。
血从脑袋下面漫开,在一片刺目中开出红色的花。
半碗饭的工夫,雪花落在他身上,慢慢铺开,像给他盖了一层白布。
招娣盯着看了一会,直到爹彻底变成了雪人。
她伸手去抓那把枪。
生铁枪托冰的要咬掉手指,她却咧开嘴,笑得欢快。
她把枪拎起,用破烂的袖子仔仔细细的擦拭,然后挎在肩上,笑嘻嘻地往回走。
回到村口时,雪还没停。
人们听见动静,纷纷出来张望。
灯火照在招娣脸上,脑袋红肿,眼角嘴角全是血痂,越发的像是一个怪兽。
可她还在笑。
三婶子看清他,低声惊呼:“招娣……你,你怎么一个人背着枪回来了?”
她把抢拖往地上一搁,轻飘飘地说:“找不见。”
三婶子一家,还有赶来的其他人,全都盯着他。
眼神里闪过惧意。
招娣看着他们,觉得无比厌烦。
要是她告诉大家,爹已经变成雪人,他们会不会更害怕?
想到这里,她裂开嘴,鸭子般的笑声在雪夜里炸开。
4
王麻子没有亲人,只有两个丫头。
他失踪两天后,雪终于停了。
村里人还是硬着头皮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找到尸体就没法认定死了,就没法分他的那点家产。
男人们抄着棍子,招娣举着火把跟在后头。
可他们每次问招娣,她指的方向都不一样。
“是往后面山沟去了。”
“哦,不对,好像是南边林子。”
大人们气得脸都青了,恶狠狠瞪着她,咬牙威胁:“招娣,你再胡说,你爹就真要冻死在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