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09-16 02:01:24

有一回,景钰碾完薄荷,指尖沾的粉多了半分,母亲让她把多余的刮回研钵,“薄荷辛烈,多半分在香里,客人若是胃弱,闻着就该犯恶心了,调香和做人一样,过犹不及。”最要紧的,是配伍时的剂量。母亲从不教她死记香方,只让她看客人的脸色、听客人的语气,再定剂量。记得有一个盐商来买安神香,那人穿着锦缎袍子,袖口沾着油渍,说话时嗓门大,时不时拍一下桌子,母亲让景钰取银毫勺,“三分薄荷末,混一分甘草粉。”景钰不解,盐商要安神,为何加辛烈的薄荷?母亲指着盐商的脸,“你看他眉头拧着,眼底有红血丝,是常年应酬喝多了酒,肝火太旺,纯用沉香安神,压不住他的燥火,加三分薄荷,刚好压燥,再混一分甘草,中和薄荷的寒性,免得伤了他的胃——多一分薄荷,他夜里该胃疼,少一分,又压不住他心头的火气,这剂量,得对着他的性子来。”

后来又来了个秀才,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一卷诗稿,说话时声音轻,眼神总往窗外飘,像是有心事。母亲让景钰调“静心香”,“二分檀香,一分沉香,再加半分桂花蜜。”景钰按母亲说的剂量配好,母亲却让她把檀香减了半分,“你看这秀才,眼神落拓,是科场不顺,心里闷得慌,檀香暖,能衬他的书卷气,可多了一分,就显腻了,配不上他案头的诗卷,减半分,就刚好——他要的不是沉得压人的香,是能陪着他读诗的香,剂量多了,就成了打扰。”

连倚红楼的姑娘来买香,母亲也让景钰在旁看着。那姑娘穿着水红衫子,眼圈带着青黑,手里攥着个绣帕,说话时声音细,却总忍不住叹气。母亲让景钰调“助眠香”,“一分合欢花,二分薰衣草,半分陈皮。”景钰一边碾粉,一边听母亲解释,“她夜里要陪客人,睡不安稳,合欢花助眠却不沉,薰衣草安神却不凉,加半分陈皮,理气,免得她夜里多梦——量多了合欢花,她第二天醒了头沉,量少了,又熬不住夜;薰衣草多一分,就显冷了,少一分,又压不住她的烦躁,这剂量,得刚好贴她的身子。”

“景钰,你记着,调香不是按方子来,是按人来。”母亲坐在煤油灯旁,指尖沾着香粉,在纸上画着兰花纹,“闻香辨心,比读圣贤书有用——你能从香的剂量里摸准人的心思,就不会在这世上栽大跟头。

“咱们是罪臣之后,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就靠这双手,靠这颗懂香的心,把剂量调准了,把人心摸透了,才能活下去。”母亲总在深夜调香时低声说,“若有一天,要靠男人活下去,别靠他的怜悯,靠他的‘记挂’——香能让他记着你,你的好。”煤油灯的光昏黄,景钰看着勺里细细的香粉,忽然明白,母亲教她的不是调香,是生存——每一分香粉的剂量,都是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为她铺就的生路。

十五岁那年,有个满脸横肉的粮商想花五十两银子买她当妾,母亲抄起熬香的铜锅就砸了过去,当晚就带着她搬到了余杭苏家。苏家是母亲的远房亲戚,靠着苑家当年留下的一点人脉做香料生意,对她们母女还算客气。可景钰知道,这客气里藏着算计——苏家想借她母亲的制香手艺,却又怕沾上“罪臣”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