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9-16 02:01:23

暮春的雨,裹着扬州城特有的湿寒,斜斜打在东关街深处的青石板上。苑景钰跪在母亲的灵前,素白孝裙早已被泥水浸得发沉,指尖却死死攥着半枚断裂的羊脂玉簪——簪头的兰花纹被雨水泡得模糊,那是去年母亲就着煤油灯,一点一点为她雕的。

苑家母女藏在这里的第十二个年头,院墙根的兰草已冒出新绿,与隔壁倚红楼彻夜不绝的琵琶声缠在一起,成了景钰童年最鲜活的背景音。

每日天不亮,景钰就被母亲唤醒,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到阁楼上去学调香——那阁楼原是储物间,被母亲改成了小小的香房,四壁摆着数十个青瓷小瓶,瓶身上用朱砂写着香材名,从新采的薄荷到陈了三年的沉香,一一码得整齐。

“景钰,记着,我们苑家的香,能识人,也能护身。”母亲临终前的声音还在耳边,指尖带着兰芷香的温软,却攥得她手腕生疼,“苏家若来寻你,替嫁之事……若能查我死因,便应了。只是你要记住,在侯府,别信任何人,除了你的香。”

那时她还不懂,母亲为何要让她应下“替嫁”这荒唐事。直到三日后苏大太太带着人来,她才明白,这是母亲早算好的路——也是她唯一能活下去,还能查清母亲死因的路。

1扬州瘦马,藏香待时

十二年前那场血雨腥风,景钰至今记得。父亲是宫里的制香总管,苑家的“兰芷香”曾是后宫娘娘的心头好,却因卷入“谋逆案”,一夜之间满门抄斩。母亲抱着年仅五岁的她,从京城逃到扬州,藏在东关街最深处的小巷里——隔壁就是红牌满座的“倚红楼”,夜夜笙歌,却成了她们最好的掩护。“往后,你便叫苏景钰,是我远房侄女,父母双亡,来投奔苏家的。”母亲将她的头发梳成丫鬟样式,手里攥着一小包兰草籽,“我教你制香,也教你‘藏拙’。在扬州,太聪明会死人,太笨也会死人。”从那天起,景钰成了“扬州瘦马”的一员——不是倚红楼里待价而沽的妓子,而是母亲刻意培养的“隐马”。

母亲教她的第一课,是辨香。她会把景钰的眼睛用青布蒙住,将不同的香材分装在相同的白瓷碟里,让她凭嗅觉分辨。“先闻薄荷,去年的新货辛气冲,沾着露水的鲜劲,你仔细闻,尾调有丝凉;前年的陈货辛气淡,得凑近些才闻得到,凉劲里带着点陈香。”母亲的声音轻轻落在耳边,指尖捏着一片干薄荷,递到她鼻尖下,“记着,辨香不是记名字,是记它的性子,就像记人的脾气——有的人热,有的人冷,香也一样。”

景钰蒙着眼,鼻尖萦绕着薄荷的清冽,忽然想起昨日来买香的盐商,那人进门时满脸通红,说话带着酒气,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母亲说那是“肝火盛,性子燥”。辨完香,便是碾粉。母亲用的是一只青釉研钵,钵底刻着细密的纹路,是当年从京城带出的旧物。她让景钰把沉香块放在研钵里,用乌木碾杆顺时针碾,“力道要匀,不能快也不能慢,快了粉粒粗细不均,慢了香气散得太多。”

景钰刚开始学的时候,总把沉香碾得有的粗有的细,母亲不骂她,只让她把粗粉挑出来,重新碾,“你看这沉香,是海南沉,一寸值半两银,碾废了,咱们就少了一份生计。”说着,母亲会拿起一把银毫勺,舀起一勺香粉,放在指尖掂了掂,“你指尖沾的香粉,该是三分重,多一分,客人觉得你铺张,少一分,又显得你小气,咱们做的是手艺活,毫厘都不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