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活的功臣,终是皇权最大的隐患。陛下可还记得淮阴侯旧事?”

赵构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脑海中,是秦岳浴血奋战的画面,是两人分食一块干粮的艰辛,是昨日那坦荡疲惫的双眼。

但更多的,是百姓狂热的欢呼“秦将军”,是陈石头那句“军中只认将军令,不知天子诏”,是史书上那一页页血迹斑斑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忠心?他相信秦岳此刻是忠心的。

但以后呢?万一有人以他的名义黄袍加身呢?万一他那些只认将军的部下来个“陈桥兵变”呢?万一他将来有了子孙,野心滋长呢?

皇权之下,从来没有“万一”。

信任的重量,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轻如鸿毛。

良久,赵构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挣扎与温情都已褪去,只剩下帝王的平静与冷酷。

他没有对张文远的话做出直接评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秦将军劳苦功高,确需好好‘休养’。传朕旨意,京城赐宅邸一座,一应用度,皆按最高规格。令太医院每日派人请脉,务必让将军...安心静养。”

张文远深深一揖,嘴角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弧度:“臣,遵旨。”

赵构挥挥手让他退下。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赵构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一个鎏金柜前,取出一个保存完好的紫檀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几封边缘已经磨损的信件。

他抽出最上面一封,慢慢展开。信纸泛黄,字迹飞扬而真挚,那是他当年亲笔写给正在前线苦战的秦岳的。信末写道:“...待得四海清平,天下安定,朕必与贤弟共享这太平盛世,绝不辜负!”

赵构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眼神复杂变幻。最终,他提起一支朱笔,在那承诺之后,缓缓加了一行细小如蝇的字迹。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宫殿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写完,他吹干墨迹,将信纸慢慢折好,放回盒中。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圣旨是在秦岳收拾好行装,准备三日后离京的清晨送达。

传旨的内侍面白无须,在一众跪接的仆役和秦岳面前展开明黄的绢帛。旨意辞藻华丽,极尽褒奖之能事,称念及秦爱卿劳苦功高,朕心实不忍贤臣远离,特赐京城华宅一座,加封太尉之职,望爱卿安心在京荣养,朕亦可时常请教军国之事,全君臣相得之美。

内侍的声音又尖又细却没半分起伏,平板得听不出半点儿情绪。字句从他喉咙里滚出来时,却像照着册子念完的冷字,没有丝毫波澜。

宣旨完毕,内侍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太尉大人,陛下隆恩,真是羡煞旁人哪。府邸都已打理妥当,一应用度,皆由少府监供给。陛下说了,大人随时可搬入新居。”

秦岳跪在原地,一时竟忘了接旨。太尉?三公之首,位极人臣,却是彻头彻尾的虚职,并无实际兵权。强留京城?这与他预想的归乡田园截然相反。一股冰冷的疑虑悄然爬上心头,但圣旨中洋溢的“荣宠”和“眷顾”又让他迅速压下了这丝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