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31 12:47:43

第十八章 反将一军

装病的第四天,顾砚舟起了个大早。

天刚蒙蒙亮,他就坐在窗边读书。晨光透过窗纸,落在书页上,字迹显得格外清晰。

刘嬷嬷推门进来,吓了一跳:“少爷怎么起来了?再多躺会儿。”

“躺久了骨头酸。”顾砚舟合上书,“嬷嬷,今儿个你去大厨房,若遇见父亲院里的人……”

他低声交代了几句。

刘嬷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妥当吗?”

“不提姨娘名字。”顾砚舟说,“就说那日吃了些油腻糕点,本就不舒服,后来又吹了风。”

“老奴晓得了。”

早饭后,刘嬷嬷提着食盒去了大厨房。

这个时辰,各院来取早饭的人正多。

刘嬷嬷排队时,故意和前面李姨娘院里的婆子搭话。

“这两日八少爷总算好些了。”

那婆子敷衍地嗯了一声。

“也是怪了。”刘嬷嬷叹气,“那日还好好的,吃了点茯苓糕就说肚子胀。许是孩子脾胃弱,受不得油腻。”

旁边有人竖起耳朵。

“什么茯苓糕?”另一个院的婆子凑过来。

“就是前几日赵姨娘好心送的那些。”刘嬷嬷摆手,“姨娘是好心,可少爷不懂事,贪嘴多吃了两块。”

这话说得圆滑。

既点了糕点来源,又给赵姨娘留了台阶——是孩子自己贪嘴。

但听的人心里都明白。

顾砚舟病了四日,大夫说饮食要清淡。偏偏病前吃了赵姨娘的糕点,哪有这么巧?

消息像长了脚。

晌午前,定远侯顾鸿就知道了。

他正在书房看公文,管事顾顺进来添茶,随口道:“侯爷,八少爷的病好了。”

“嗯。”顾鸿头也不抬。

“说来也巧。”顾顺像是闲聊,“那日赵姨娘送了茯苓糕去,八少爷吃了就说不舒服。小孩子脾胃弱,怕是受不得猪油。”

顾鸿笔尖一顿。

他抬起头:“赵姨娘送的?”

“是,姨娘一片好心。”顾顺忙说,“就是八少爷身子弱了些。”

顾鸿没说话。

他想起前几日去赵姨娘屋里,她确实提过做了茯苓糕,说天热给孩子健脾。

当时他还觉得她周到。

“去叫赵姨娘来。”顾鸿放下笔。

赵姨娘来时,脸上还带着笑。她今日穿了新做的藕荷色裙子,发间簪了朵绒花。

“侯爷唤妾身?”

“你前几日给砚舟送糕点了?”顾鸿直接问。

赵姨娘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是呀,妾身做了些茯苓糕。想着八少爷读书辛苦……”

“你不知道他脾胃弱?”

“这……”赵姨娘委屈,“妾身也是一片好心。那糕里放了茯苓、山药,都是健脾的。”

顾鸿盯着她看了片刻。

“你是好心,还是别的,自己心里清楚。”他声音冷下来,“砚舟病了几日,族学都去不了。”

“妾身真的不知道……”

“行了。”顾鸿打断她,“你这半个月就在自己院里待着,好好想想什么叫本分。”

赵姨娘脸色刷地白了。

禁足半月!这等于当着全府的面打她的脸!

“侯爷,妾身冤枉……”

“出去。”顾鸿已重新拿起公文。

赵姨娘咬着唇退出去,一出门眼泪就下来了。不是委屈,是气的。

消息传到竹风院时,顾砚舟正在练字。

石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少爷!赵姨娘被侯爷禁足了!半个月!”

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墨迹洇开一小团。

顾砚舟轻轻搁下笔。

“知道了。”他声音平静,“去打盆水来,我洗洗手。”

刘嬷嬷却有些不安:“少爷,这会不会……”

“父亲只是禁足,没罚别的。”顾砚舟说,“说明他信了嬷嬷的话,但也给赵姨娘留了颜面。”

这分寸拿捏得正好。

既敲打了赵姨娘,又不会让她狗急跳墙。

下午去族学,气氛明显不同。

顾砚林坐在位置上,脸色铁青。见到顾砚舟进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夫子今日格外严厉。

“顾砚林,你把《论语·为政》篇背一遍。”

顾砚林站起来,磕磕巴巴:“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众星……”

“众星共之。”周夫子皱眉,“昨日不是让你背了吗?”

“学生……学生忘了。”

“站着听。”夫子摇头,又看向顾砚舟,“八少爷,你背。”

顾砚舟起身,声音清晰:“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一字不差。

夫子脸色缓和:“坐下吧。病了几日,功课倒没落下。”

顾砚林站了整整一节课。

下学时,顾砚楷凑到顾砚舟身边,小声说:“你看他那样,活该。”

“别说了。”

“我就说!”顾砚楷撇嘴,“他以前总欺负人,现在遭报应了。”

两人走到穿堂,碰见了顾砚修。

“八弟。”顾砚修停下脚步,“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四哥关心,好了。”

顾砚修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好好读书,别的……少沾。”

这话里有话。

顾砚舟恭敬应下:“弟弟明白。”

回到竹风院,刘嬷嬷已经做好饭。简单的青菜豆腐,配上一小碟咸菜。

“今日大厨房给得痛快。”刘嬷嬷盛饭,“王妈妈还多给了两块豆腐。”

石头扒着饭说:“她是看赵姨娘倒霉了,怕咱们告状。”

“吃饭。”顾砚舟给他夹菜。

饭后,春杏来了。

“八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

顾砚舟换了身干净衣裳,跟着春杏往正院去。一路上,春杏没说话,他也没问。

正院里静悄悄的。

赵氏坐在堂屋主位上,手里端着茶盏。见顾砚舟进来,也没抬眼。

“儿子给母亲请安。”

“坐吧。”赵氏放下茶盏,“听说你病好了?”

“是,劳母亲挂心。”

赵氏这才抬眼看他。八九岁的孩子,身量还小,坐在椅子上规规矩矩的。

“你是个聪明的。”赵氏缓缓说,“读书上进,老爷和老太爷都看重你。”

顾砚舟垂眼:“儿子不敢。”

“但要知道分寸。”赵氏声音平缓,却带着压力,“庶子就该安分守己,好好读书。那些小打小闹的心思,趁早收了。”

屋里静了一瞬。

顾砚舟起身行礼:“母亲教诲的是。儿子只想安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为父亲母亲争光。”

赵氏神色稍缓。

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庶子考取功名,是侯府的荣耀,也是她这个嫡母的体面。

只要不威胁嫡子的地位,她乐见其成。

“你知道就好。”赵氏语气温和了些,“缺什么笔墨纸砚,只管跟春杏说。下去吧。”

“儿子告退。”

走出正院,顾砚舟才轻轻吐了口气。

后背有些汗湿。

春杏送他到院门口,忽然低声说:“八少爷,夫人最重规矩。只要您守规矩,夫人不会亏待您。”

这话是提醒,也是示好。

顾砚舟点头:“多谢姐姐提点。”

回竹风院的路上,他走得很慢。

夕阳把影子拉得长长的,园子里花草都镀了层金边。

经过花园时,听见假山后有人说话。

是顾砚林的声音,带着哭腔:“姨娘凭什么被禁足!明明是那小贱种自己身子弱!”

“三哥慎言。”是顾砚柏的声音,“爹正在气头上……”

“我偏要说!他就是故意的!装病害娘!”

顾砚舟脚步没停,径直走了过去。

有些话,听见了就当没听见。

回到院里,刘嬷嬷正在晾衣服。见他回来,忙问:“夫人说什么了?”

“让我安心读书。”顾砚舟坐下,“嬷嬷,咱晚上吃什么?”

“煮了粥,还有中午剩的饼。”

“挺好。”

夜里,顾砚舟照常读书练字。仿佛白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是临睡前,他对刘嬷嬷说:“明日多做些米糕吧。”

“少爷要送人?”

“给祖父院里送些,父亲那儿也送点。”顾砚舟说,“就说我病好了,谢他们记挂。”

刘嬷嬷明白了:“是该这样。”

第二天,竹风院飘出米糕的香气。

顾砚舟亲自装了两食盒。一盒让石头送去老太爷那儿,一盒自己提着去了前院。

顾鸿正在用早饭。

听说八少爷来了,他有些意外:“让他进来。”

顾砚舟提着食盒进屋,规规矩矩行礼:“儿子给父亲请安。病好了,做了些米糕,请父亲尝尝。”

食盒打开,米糕白白软软,冒着热气。

顾鸿看了他一眼:“你做的?”

“儿子帮着嬷嬷做的。”顾砚舟老实说,“手艺粗陋,请父亲别嫌弃。”

孩子站得笔直,眼神干净。

顾鸿忽然想起,这孩子才八岁。没了生母,在府里小心翼翼过日子。

“坐下吧。”他语气缓和了些,“病真的好了?”

“好了,谢父亲关心。”

“功课别落下。”顾鸿难得多说几句,“你祖父看重你,别让他失望。”

“儿子一定努力。”

从书房出来,顾砚舟脚步轻快了些。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几日,府里风平浪静。赵姨娘禁足,她院里的人也都安分了。

顾砚林在族学里不再挑事,只是看顾砚舟的眼神更冷了。

顾砚舟全当没看见。

他每日卯时起,亥时睡,作息雷打不动。字越练越好,文章也越写越顺。

七月底,该还藏书阁的书了。

顾砚舟仔细检查了《史记选编》,确认没有污损,才抱着书过去。

文老坐在阁前打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

“八少爷来了?”

“文爷爷,我来还书。”顾砚舟把书递上。

文老接过去翻了翻,笑道:“这书你看得仔细,笔记做得工整。”

“学生愚钝,只能多记多思。”

“愚钝?”文老摇头,“你若愚钝,这府里就没聪明人了。”

他起身打开藏书阁的门:“还了旧的,可要借新的?”

“想借《汉书选编》。”

“等着。”

文老进去找了片刻,拿出一本薄册。书页泛黄,但保存完好。

“这书比《史记》难些,慢慢读。”

“谢文爷爷。”

顾砚舟捧着新书回院,心里踏实了许多。有书读,有路走,这就够了。

八月初,天气开始转凉。

刘嬷嬷翻出厚些的衣裳,在太阳底下晒。

“再过些日子,就该做秋衣了。”她摸着那匹细棉布,“少爷,这布给您做身新袍子吧?”

“嬷嬷看着办。”

“那就做身长衫,过年穿。”

石头在院里拔草,忽然说:“少爷,菜地的菜能吃了!”

顾砚舟走过去看。小白菜长了巴掌大,绿油油的。

“今晚就炒一盘。”他笑了。

自己种的菜,味道应该不一样。

晚饭时,那盘清炒小白菜格外受欢迎。石头吃得满嘴油:“真甜!”

刘嬷嬷也笑:“是比外头买的好吃。”

烛光下,三人围坐吃饭。简单,却踏实。

顾砚舟想,这样的日子,他要一直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