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承包了村里唯一的“1元大巴”线路,十年不涨价。
只为让山里的留守老人能进城卖点菜。
结果被回乡探亲的大学生举报“车辆破旧、没有空调”,导致车辆被扣,线路强制停运。
我索性卖掉大巴车,去城里开起了专门接送富豪的豪华保姆车公司。
赶集日,看着背着百斤蔬菜在烈日下徒步几十公里进城的老人和空荡荡的车站,那个大学生被全村人戳断了脊梁骨。
01
村头老陈家的孙子,听说是个大学生,放暑假回来探亲。
他一上车,眉头就皱成了死疙瘩。
“这什么味儿啊?”
他夸张地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面前扇个不停。
“全是鸡屎味,这车是拉人的还是拉牲口的?”
李大娘有些局促,把装着鸡蛋的背篓往里缩了缩。
我看了他一眼:“农村的大巴车,都这样,忍忍吧,这就发车了。”
陈宇翻了个白眼,掏出一包湿巾。
他把座椅来回擦了三遍,那架势,仿佛上面有毒。
“这种破车早该淘汰了,也就是在穷乡僻壤能混混。”
他戴上降噪耳机,嘴里还在嘟囔。
车子发动,老旧的发动机轰鸣着,车身随着山路颠簸。
刚走出一公里。
“呕——”
陈宇摘下耳机,对着过道就是一口。
早饭吐了一地。
车厢里瞬间弥漫着一股酸臭味。
我赶紧靠边停车,拿扫把去扫。
“你怎么开车的?”
陈宇擦着嘴,指着我的鼻子吼。
“悬挂这么硬,避震都坏了吧?你是想颠死谁?”
我压着火:“山路本来就不平,你也没说你晕车啊。”
“我晕车是因为你车破!还有你技术烂!”
他指了指自己沾了点污渍的裤脚。
“这裤子我八百买的,刚穿第一天,你得赔我干洗费!”
周围的大娘们看不下去了。
“小宇啊,老刘也不容易,一块钱的车费,你还想咋样?”
“就是,咱们坐了十年都没事。”
陈宇冷笑一声,环视一圈。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懂什么叫消费者权益吗?”
“我坐了车,就有权享受服务,这车连空调都没有,还收钱?”
我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的纸币。
“车费我不收你的,这五块钱你拿去买水漱口,行了吧?”
我只想息事宁人,把这一车老人按时送到菜市场。
陈宇一把打掉我手里的钱。
“谁稀罕你这几个臭钱?”
他坐回座位,掏出手机。
对着车顶破损的扶手,对着满是灰尘的仪表盘,还有那个没有空调的出风口。
咔嚓咔嚓,一顿狂拍。
我没当回事,以为小孩子闹脾气。
第二天清晨。
我刚把车开到村口。
三辆印着“交通执法”的蓝白车直接横在了路中间。
陈宇站在几个制服人员旁边,手里拿着一叠打印好的材料。
“就是这辆车!非法营运,安全隐患极大!”
执法人员走过来,敬了个礼。
“刘建国是吧?有人举报你车辆年检不合格,且涉嫌非法营运。”
“根据规定,扣车,罚款两万。”
罚单递到我面前。
我急了:“同志,这是村里唯一的车,我不开了,老人们怎么进城?”
“那是你的事。”
陈宇抢过话头,大声喊道:“安全隐患大于天!万一刹车失灵,这一车人的命你赔得起吗?”
村民们闻讯围了过来。
陈宇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对着乡亲们大喊。
“乡亲们!我这是为了大家好!”
“我已经联系了县里的公交公司,只要取缔了这个黑车,正规公交立马就能通!”
“有空调,软座,比这破烂强一百倍!”
原本帮我说话的李大娘,听到“空调”两个字,眼神闪烁了一下。
其他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
“有空调啊?那感情好。”
“是啊,老刘这车确实太颠了。”
“这小宇是大学生,见识广,肯定是为了咱们好。”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脸。
看着他们从同情,变成了期待,甚至带上了一丝嫌弃。
我捏着罚单的手指,一点点凉了下去。
02
大巴车被拖车拖走的时候。
我在路边蹲了很久。
两万块罚款。
这十年,我每一分钱都贴进了油费和修车费里。
家里那个铁皮饼干盒里,满打满算只有三千块。
陈宇站在村口的大树下,架起了手机支架。
“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整治村霸的现场!”
“这种黑心司机,为了赚钱不顾乡亲死活,今天终于被我拿下了!”
直播间里,弹幕刷得飞快,全是“正道的光”。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准备回家。
陈宇看见我,把镜头怼了过来。
“哟,刘师傅,车没了,以后怎么吸乡亲们的血啊?”
我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没钱交罚款是吧?”
他在后面阴阳怪气。
“把你那破房子卖了呗,做错事就要认罚,这可是法治社会。”
回到家,院子里空荡荡的。
村长背着手走了进来。
“建国啊,那个......罚款的事,你得抓紧。”
村长没看我的眼睛,盯着地上的蚂蚁。
“县里在评文明村,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影响不好。”
“而且小宇说了,你不交罚款,公交公司就不敢进驻,怕你闹事。”
我气笑了。
“村长,我开了十年,风里来雨里去,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现在车扣了,还要逼死我?”
村长叹了口气:“时代变了嘛,你也别太犟。”
村长走后,我看着屋里唯一的家电,那台用了十五年的电视机。
这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
我翻出那个压在箱底的旧诺基亚。
我犹豫了很久,手指在按键上悬停。
外面的大喇叭里,传来陈宇得意的声音,他在宣传明天会有大人物来考察公交线路。
我咬了咬牙,按下了拨通键。
“赵总,我是......刘建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紧接着,是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建国?班长!是你吗班长!”
赵总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
“我在老家,刚......失业了。”
赵总大笑起来,“我这正好缺个车队队长,那帮小兔崽子技术太潮,我谁都信不过,就信你!”
“月薪两万,包吃住,配专车,班长,你肯不肯来帮我?”
月薪两万。
我在村里开一年大巴,也剩不下两千。
“我......”
“别犹豫了!地址发我,我现在就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心里那块大石头,突然就碎了。
我开始收拾行李。
几件旧衣服,一个军用水壶,还有那本泛黄的相册。
其他的,都不要了。
陈宇路过我家门口,看见我在打包。
他在村里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注意了!黑心司机要跑路!大家盯着点,别让他卷走村集体的财产!”
群里立马炸了锅。
“不能让他跑了!”
“他那车虽然破,也是咱们村的指标!”
“拦住他!”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冷冷一笑。
这村子,真是一刻都不值得留恋。
我把门锁好,把钥匙放在窗台上。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跑了十年的土路。
再见了,一元大巴。
03
第二天一早,我提着行李刚走出院门。
陈宇就带着几个人堵住了路。
他手里举着自拍杆,手机镜头正对着我的脸。
直播间标题赫然写着:《黑车司机的覆灭:畏罪潜逃现场》。
“家人们,抓到了!这老赖正准备跑路呢!”
陈宇兴奋得满脸通红,把手机几乎怼到我鼻子上。
“刘建国,你跑什么?罚款交了吗?对村民的歉意有了吗?”
我推开他的手机,淡淡地说:“让开。”
“哎哟,还敢动手?”
陈宇夸张地往后一仰,“大家都看到了啊,暴力抗法!这就是村霸的嘴脸!”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
李大娘也在,她有些不敢看我,低声嘟囔:“老刘,你就给小宇认个错,把罚款交了,咱们还是乡里乡亲的。”
“认错?”
我看着李大娘,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人。
“我这十年,每天早上五点发车,晚上八点收车。”
“大雪封山,我铲雪开路送生病的孩子去医院。”
“发大水,我把车横在路口挡水。”
“我收你们一块钱,还得倒贴油钱。”
“我有什么错?”
我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
陈宇见状,立马大喊:“少在这卖惨!你那是无证经营!是非法的!你赚的都是黑心钱!”
弹幕里一片附和:
“就是,法盲还这么理直气壮。”
“一块钱?谁信啊,肯定是洗钱。”
“严查!建议判刑!”
陈宇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听到了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出这个村!”
村长也背着手走了出来,打着官腔。
“建国啊,小宇也是为了村里的发展。你就表个态,以后不开了,给大家道个歉。”
“对,道歉!”
几个被陈宇煽动的年轻人跟着起哄。
我把行李放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那是昨天运管所给的“停运告知书”。
我走到村口的电线杆前,掏出胶带,把那张纸工工整整地贴了上去。
“不用以后了。”
我转过身,看着所有人。
“从今天起,这车我不开了。你们想要的正规公交,找他要去。”
我指了指陈宇。
陈宇挺起胸膛:“放心!正规公交明天就到!大家以后都要感谢我!”
村民们立刻换了副笑脸,围着陈宇吹捧。
“还是大学生有本事。”
“以后咱们也是有空调车坐的人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村口。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
车身修长,漆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车头的立标熠熠生辉。
迈巴赫。
即使不认识车标的村民,也能从那气场里感觉到这车贵得吓人。
迈巴赫后面,还跟着两辆黑色的奔驰保姆车。
陈宇眼睛都直了。
他以为是县里的领导来考察了,或者是公交公司的老总。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发型,把直播镜头对准了豪车。
“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排面!肯定是来对接公交项目的领导!”
他满脸堆笑,小跑着迎了上去。
“领导好!我是陈宇,就是我举报的黑车......”
迈巴赫的车窗缓缓降下。
司机戴着白手套,看都没看陈宇一眼。
他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我身上。
然后,他恭敬地问了一句:
“请问,刘建国先生是在这里吗?”
全场死寂。
04
陈宇愣在那,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你......你们找谁?”
司机没理他,直接推门下车。
紧接着,后面的两辆保姆车门哗啦一声拉开。
八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鱼贯而出。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在迈巴赫周围拉开警戒线,把陈宇像拎小鸡一样挡在了外圈。
迈巴赫的后座车门打开了。
一只穿着锃亮皮鞋的脚迈了出来。
赵总一身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看都没看周围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
在全村人震惊的目光中。
这个看起来身价过亿的大老板,突然挺直腰杆,啪地一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班长!赵刚前来报到!请指示!”
声音洪亮,震得树上的叶子都抖了抖。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跟在我屁股后面的新兵蛋子,眼眶有些发热。
我回了一个礼。
“稍息。”
“是!”
赵总放下手,一把抱住我,用力拍着我的后背。
“班长,你受苦了。”
这一幕,通过陈宇还没关掉的直播镜头,传遍了网络。
弹幕瞬间炸了:
“卧槽?这什么情况?”
“这黑车司机什么背景?”
“那是赵刚!全省最大的安保集团老总!我天!”
“剧本吧?这反转也太大了!”
陈宇此时才反应过来,他脸色惨白,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这......这是演戏吧?刘建国,你花钱雇的人?”
赵总松开我,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冰。
“你是谁?”
陈宇咽了口唾沫,强撑着说:“我是陈宇,这村的大学生。这刘建国是非法营运的黑车司机,你们别被他骗了......”
赵总冷笑一声,转头问我:“班长,就是这小子找你麻烦?”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淡淡道:“不懂事的孩子,不用理会。”
“不懂事?”
赵总眼神一凛,看向旁边的保镖。
“查一下这小子哪个学校的,还有,刚才谁在直播造谣?”
保镖立刻点头:“明白,赵总。”
陈宇吓得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村长这时候反应过来了,想要凑上来套近乎。
“哎呀,原来是建国的战友啊,大老板啊,快进屋坐......”
保镖伸手一拦,像堵墙一样把他挡在一米开外。
赵总不屑地看了一眼村长和那些村民。
“不用了。这种鸟不拉屎还没人情味的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他亲自拉开迈巴赫的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班长,上车。咱们回家。”
我点了点头,提起那个破旧的行李包。
赵总一把抢过去:“我来拿!”
我坐进了迈巴赫的后座。
真皮座椅柔软舒适,淡淡的皮革香气取代了那股鸡屎味。
车窗缓缓升起。
我透过墨色的玻璃,看着窗外。
陈宇狼狈地捡起手机,村长一脸懊悔地拍着大腿,李大娘和村民们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车队缓缓启动。
卷起的尘土,扑了他们一脸。
05
我在城里的生活,像是做梦一样。
赵总给我安排了最好的公寓,就在公司旁边。
但我闲不住,第二天就去车队报道了。
凭借过硬的技术和沉稳的性格,我很快就服众了。
开惯了破大巴,再开这些几百万的豪车,简直像是在开飞船。
而此时的村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三天后,陈宇承诺的“正规公交”终于进村了。
那是一辆崭新的中巴车,漆面锃亮,空调外机呼呼作响。
村民们兴高采烈,挑着担子,背着背篓,早早地在村口排队。
“还是小宇有本事啊,这车多气派!”
“就是,以后再也不用受老刘那破车的罪了。”
车门开了。
一个穿着制服、抹着红嘴唇的售票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票夹。
“上车买票,一人十块。”
第2章
排在最前面的李大娘愣住了。
“闺女,多少钱?”
“十块!听不懂话吗?”售票员不耐烦地嚼着口香糖。
“十块?!”
李大娘惊叫起来,“以前老刘才收一块钱啊!你们这是抢钱啊!”
售票员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车顶的空调。
“那是黑车!这是正规公交!空调不要油钱啊?司机不要工资啊?嫌贵别坐!”
李大娘咬了咬牙,看着满筐的鸡蛋。
如果不进城,这些鸡蛋就得坏在家里。
“行,十块就十块。”
她刚要往上挤,售票员又拦住了她。
“哎哎哎,干嘛呢?这筐多占地儿啊?货物另收费,五块!”
“啥?还要五块?”
李大娘彻底炸了,“那我这一趟来回得三十块?我这筐鸡蛋才卖四十块钱!”
“那我管不着,公司规定。”售票员抱着胳膊,像个门神。
后面的村民也嚷嚷起来。
“这也太黑了!”
“就是,比老刘那车贵了十几倍!”
陈宇这时候跑了出来,满头大汗地打圆场。
“各位乡亲,大家要算大账!”
“安全无价啊!十块钱买个平安,买个舒适,不贵!”
“再说了,这是正规运营,肯定有成本的。”
几个老人舍不得钱,转身想走。
“我不坐了,我走路去!”
可是,最近的集市有三十公里山路。
以前有我的一元大巴,他们觉得不远。
现在真要靠两条腿走,还没走出五公里,两个老人就中暑晕倒在路边。
那些咬牙坐上车的,也没好果子吃。
公交车只在固定的站点停。
那个站点离菜市场还有三公里。
以前我都是直接把车开到菜市场门口,帮他们把货卸下来。
现在,他们得背着百斤重的背篓,在烈日下再走三公里。
等到了市场,最好的摊位早就没了。
蔬菜因为搬运延误,也被晒蔫了,根本卖不上价。
除去来回三十块的车费,很多人不仅没赚钱,还倒贴了早饭钱。
晚上,村头的大树下。
原本夸陈宇的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抱怨。
“都怪陈家那小子多事!非要举报老刘!”
“就是,老刘虽然车破,但人家心善啊,送到门口还不收货钱。”
“现在好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陈宇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他在群里发了几个红包想封口,结果平时抢得最欢的几个人,这次一个都没领。
06
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
我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白手套,站在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旁边。
配文只有三个字:新生活。
这张照片很快就被传回了村里。
陈宇看见了,酸溜溜地在群里造谣。
“切,给人当司机有什么好显摆的?看那车牌,肯定是不正经的老板。”
“说不定是给黑社会开车的,迟早要进去。”
村民们将信将疑,但眼下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因为运费太贵,很多老人算了一笔账,进城卖菜是亏本的。
于是,大量的蔬菜烂在了地里。
村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蔬菜味。
苍蝇乱飞。
公交公司因为客源太少,连油费都跑不出来。
不到半个月,就宣布缩减班次。
从一天一班,变成了三天一班。
这下彻底断了村民的生路。
有些新鲜蔬菜,放三天早就坏了。
陈宇急了。
这可是他的“社会实践成果”,关系到他的学分和评优。
他跑去县里投诉公交公司,结果被人家怼了回来。
“没人坐车我们开什么?做慈善啊?要想恢复班次,你们村得补钱!”
陈宇哪有钱补?
村长实在没办法了,带着几个村干部堵在陈宇家门口。
“小宇啊,是你把老刘逼走的,你得负责把人请回来!”
“就是,你惹的祸你得平!”
陈宇被逼得没办法,硬着头皮给我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我正陪着赵总在高尔夫球场谈生意。
电话响了,我看了一眼,是陈宇。
我开了免提。
“喂,刘建国。”陈宇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村里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个机会。”
“你回来开车吧,大家同意给你涨价,涨到两块。你也别在外面飘了,不稳定。”
周围几个老总都听笑了。
赵总更是摇了摇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两块?”
“我现在时薪两百,加班费另算。”
“你出得起吗?”
陈宇愣了一下,急了:“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村集体对你的宽容......”
“嘟——”
我直接挂断,顺手拉黑。
赵总递给我一瓶水,笑着说:“这种人,不让他疼到骨子里,他是不会醒的。”
我喝了口水,看着远处起伏的草坪。
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那边的陈宇,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气得把手机摔在了沙发上。
“不识抬举!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但他看着窗外那些背着烂菜叶子、一脸愁容的村民。
心里的恐慌,像野草一样疯长。
07
陈宇为了挽回面子,也为了逃避村里人的指责。
他谎称自己在城里找了个大公司实习,能带几个村民进城考察,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别的销路。
好巧不巧。
他面试的公司,正是赵总旗下的安保集团。
那天,我穿着制服,陪着赵总在大厅视察工作。
远远地,就看见陈宇带着村长和几个村民坐在休息区。
陈宇正唾沫横飞地跟前台小姑娘吹嘘。
“我在我们村,那是一呼百应,整治了村里的黑恶势力,引进了正规公交......”
村长他们在旁边尴尬地陪着笑,手里提着几袋干瘪的土特产,显得格格不入。
赵总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这不那小子吗?”
这时候,陈宇也看见了我。
他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大喊:
“赵总!赵总!”
他以为赵总不知道我的底细,以为我是混进来的。
“你们公司怎么什么人都招啊?”
“这人是个黑车司机!是个逃犯!他在我们村非法营运了十年!”
大厅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了过来。
村长吓得脸都白了,想拉住陈宇,却没拉住。
陈宇冲到赵总面前,掏出手机里之前偷拍的照片。
“我有证据!你看,这破车,这环境,这就是他非法营运的铁证!”
“这种人留在公司,就是个定时炸弹!会影响公司形象的!”
他一脸正义凛然,觉得自己立了大功。
赵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我也没说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陈宇以为我们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更加得意。
“赶紧把他开除!然后报警抓他!”
赵总终于开口了。
声音很冷,回荡在大厅里。
“你说谁是非法营运?”
陈宇指着我:“他啊!刘建国!”
赵总拿起那张照片,看了一眼,突然笑了。
笑得很冷。
“啪!”
他猛地一巴掌拍掉陈宇的手机。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这辆车,是十年前我以集团名义捐赠给你们村的扶贫专车!”
“所有手续,都是我亲自办的!”
“运营成本,也是集团一直在补贴!”
“只是因为挂靠手续麻烦,才暂时挂在刘建国名下!”
“你说谁非法?说我吗?”
这一番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头顶。
全场哗然。
陈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扶......扶贫车?”
村长也傻了,颤颤巍巍地问:“赵总,您说那车......是您捐的?”
“废话!”
赵总指着我,“刘建国是我的老班长,他为了报恩,为了照顾你们这些乡亲,主动请缨去开这辆车。”
“十年!他不拿一分钱工资,只收一块钱象征性的维护费!”
“剩下的油钱、修车费,都是他自己贴的!”
“你们倒好,反咬一口,把他逼走?”
赵总越说越气,指着陈宇的鼻子。
“尤其是你!拿着无知当个性,拿着凉薄当正义!”
“保安!”
“在!”四个保安冲了过来。
“把这个造谣生事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陈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保安架起了胳膊。
“放开我!我是大学生!我是来面试的!”
他拼命挣扎,像条落水的狗。
“扔远点!”赵总厌恶地挥挥手。
陈宇被直接扔出了大门,摔在水泥地上,那几袋土特产也被扔了出来,散落一地。
村长和村民们站在原地,看着我。
眼神里全是震惊、羞愧,还有深深的悔恨。
原来,他们一直嫌弃的“黑车”,是别人的一片真心。
08
赵总当场宣布。
鉴于陈宇的人品极其恶劣,恶意举报扶贫项目,造谣诽谤他人。
安保集团永不录用。
并且,会将他的行为通报给行业协会和他的学校。
这对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村长他们灰溜溜地回了村。
但这事儿,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十里八乡。
“听说了吗?老刘那车是扶贫车,是他自己贴钱给咱们开的!”
“咱们冤枉好人了啊!”
“都怪陈家那小子!缺德啊!”
陈宇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口堆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
那是愤怒的村民发泄的怒火。
曾经那个夸他“有本事”的李大娘,正站在他家门口,指着陈宇父母的鼻子骂。
“你们家养个什么白眼狼!断了全村的活路!”
“我那几百斤菜全烂了!你们赔!”
陈宇躲在屋里,试图发视频卖惨,说资本家欺负人。
结果,网友们不是傻子。
有人扒出了他在学校霸凌同学的黑历史,还有他在车上辱骂老人的视频。
舆论瞬间反转。
他的账号被封禁,学校也发来了通知:记过处分,留校察看。
这意味着,他的毕业证悬了。
三天后,村长带着一封联名信找到了城里。
他在公司门口蹲了一天,才等到我。
“建国啊......”
村长一看到我,眼泪就下来了。
他颤抖着手,递给我那张皱巴巴的信纸。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手印,有的还沾着泥土。
“全村人都按了手印,大家都知道错了。”
“老人们真的活不下去了,那公交车太贵,又不方便。”
“求求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车费随便你定,大家绝无二话。”
我看着那张信纸。
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心里确实动了一下。
毕竟,那是我生活了五十年的地方。
但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公司大楼,看了看不远处正在等我的赵总。
又想起了陈宇那张丑陋的嘴脸,和当初村民们冷漠的眼神。
心里的那点火苗,彻底熄灭了。
“村长,回不去了。”
我把信推了回去。
“我已经签了合同,有了新生活。”
“而且,有些伤,不是道个歉就能好的。”
村长愣在原地,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那......那村里咋办啊?”
我叹了口气,转身上了车。
“那是你们和陈宇的事。”
陈宇在村里彻底成了过街老鼠。
连他父母都嫌弃他,觉得他丢尽了祖宗的脸。
他只能灰溜溜地躲回学校宿舍,每天吃泡面,连门都不敢出。
后来,我向赵总提了一个建议。
以公司的名义,捐赠一辆新的客车给隔壁的邻村。
唯独,绕开了我们村。
09
半年后。
我凭借出色的管理能力,成了安保公司的车队总管。
年薪涨到了三十万,还在城里按揭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把老婆孩子都接了过来。
邻村因为有了赵总捐赠的免费班车,蔬菜销路大开。
每天新鲜的蔬菜第一时间送到城里,日子越过越红火。
反观我们村,因为交通闭塞,彻底衰败了。
年轻人都跑光了,只剩下走不动的老人,守着烂在地里的庄稼。
还有陈宇一家。
陈宇毕业即失业,因为档案里的污点和行业黑名单,大公司根本不要他。
他心高气傲,不愿意干苦力,最后只能留在县城,干起了送外卖的活计。
某天,赵总要去县里视察项目。
我开着那辆劳斯莱斯幻影,稳稳地行驶在县城的主干道上。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绿灯刚亮。
一辆电动车为了抢时间,猛地从侧面冲了出来,闯了红灯。
我眼疾手快,一脚刹车踩死。
劳斯莱斯停在了斑马线前,离那辆电动车只有几厘米。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长空。
骑手吓得手一抖,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外卖箱子翻了,汤汤水水撒了一地,红油混合着泥土,狼狈不堪。
骑手顾不上身上的疼,爬起来就要骂人。
“你怎么开车的!没长眼......”
骂声戛然而止。
他看清了车标,那个金色的飞天女神像,在烈日下刺眼得很。
他也看清了驾驶座上的我。
陈宇摘下头盔,满脸的灰尘和汗水,头发像鸡窝一样乱,皮肤晒得黝黑脱皮。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嫉妒,有悔恨,更有深深的恐惧。
他怕我让他赔钱,这辆车哪怕蹭破点皮,他送十年外卖都赔不起。
我坐在恒温24度的车厢里,穿着定制西装,手上戴着赵总送的名表。
他坐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穿着脏兮兮的黄马甲,浑身馊味。
中间隔着一扇车窗,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那是善与恶的距离,也是云泥之别。
后座的赵总放下文件,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淡淡地回道:“没事,有个闯红灯的。”
我没有下车,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只是按下按钮,降下车窗,冷冷地瞥了他一下。
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只有无视。
就像看着路边的一块石头。
然后,升起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热浪。
陈宇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一地无法挽回的外卖,看着周围路人鄙夷的目光,突然嚎啕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却再也没人同情他。
就像当年,他煽动村民指责我一样,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踩下油门,V12发动机爆发出浑厚的动力。
我踩下油门,V12发动机爆发出浑厚的动力,没有一丝多余的抖动。
车内音响里,不知是谁放了首老歌,李宗盛那沧桑又带点戏谑的嗓音缓缓流出。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我握着方向盘,入手是细腻温润的真皮,与记忆中那磨得发亮的塑料质感天差地别。
后座的赵总放下文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班长,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看着前方的车流,淡淡回应。
赵总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后视镜,那里早就没了陈宇的影子。
他轻哼一声:“刚才那小子,我还以为他要碰瓷呢。要不要我让法务部给他发封律师函,告他一个危险驾驶?”
我摇了摇头。
没必要了。
对于一个已经趴在泥里的人,再踩上一脚,只会脏了自己的鞋。
赵总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拍了拍前面的座椅靠背,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说真的,班长,要不要下去扶他一把?顺便再给他五块钱,买瓶水漱漱口?我看他嘴挺干的。”
这句玩笑话,一下子把我逗笑了。
几个月前在村里受的窝囊气,似乎就随着这一笑,彻底烟消云散。
“赵总,你可真够损的。”
“对付什么人,用什么招。”赵总靠回柔软的座椅,声音沉了下来。
“有些人,你把他当人,他偏要把你当牲口使。你把他当神供着,他又觉得你是傻子。
只有把他打回原形,让他知道疼了,他才晓得‘人’字怎么写。”
我没接话,只是默默开着车。
音响里的歌还在继续唱着:“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是啊,我曾经也想把道义放中间,结果呢?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黑心。
现在我只想着家人,想着公司,想着怎么让日子过得更好,反而落得一身轻松。
后视镜里,那个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县城轮廓。
正在快速后退,最终和那个村庄,那个趴在地上痛哭的人,一起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不见。
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就像脚下的油门,踩下去,前面就是一马平川。
这一路,我问心无愧。
车子平稳地驶上高速,赵总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建国,县里那条废掉的公交线,要重新公开招标了。”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是吗?”
“我准备让公司拿下,”赵总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慢悠悠地说。
“不过,不是用来拉人,改成生鲜物流专线。邻村那几个村子现在蔬菜种得好,正好缺个往城里运的渠道。”
我点了点头:“是个好生意。”
赵总话锋一转,补充道:“当然了,你老家那个村子,就算了。路不好走,人也不行,不值得咱们费那个劲。”
我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他正对我挤挤眼。
我嘴角扬了扬,踩下油门,车子再度提速。
“赵总说的是。”
往后余生,只走坦途,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