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明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迅速将桌上几份最重要的手稿扫进抽屉锁好，然后对我快速低语：“别慌，例行检查。你就像个来投稿的读者，什么都别说，看我眼色。”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沉重的皮靴声踩在木楼梯上，吱呀作响，像是要塌了。
很快，两个穿着巡捕制服、满脸横肉的男人挤进了本就狭小的阁楼，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我和陆景明，最后落在堆满文稿的桌子上。
“陆主编，又在忙啊？”为首的巡捕皮笑肉不笑，手指敲着桌子。 “李巡长，什么风又把您吹来了？敝报馆小门小户，可经不起三天两头的查。”陆景明脸上挂起了生意人般的笑，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刚好把我挡在身后稍侧的位置。
“上头有令，查禁乱党书刊，尤其是煽动对抗政府的！你这些东西……”李巡长抓起桌上几份校样胡乱翻着，“很可疑啊！”
“李巡长说笑了，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文化人，办报只为混口饭吃，报道些市井新闻，哪敢对抗政府？”陆景明语气谦卑，话却滴水不漏，“您看，这位苏小姐就是来投稿的，写点戏曲评论，风花雪月罢了。”他顺势把我亮了出来。
那李巡长眯着眼上下打量我，眼神让人不舒服：“哦？唱戏的苏玉凝？我听过你的戏。怎么，唱戏不够吃，还学人写文章？”
我手心冒汗，按着陆景明刚才的嘱咐，微微低下头，做出怯生生的样子：“长官……只是喜欢写点东西，请陆先生指点……”
“是吗？”李巡长显然不信，逼近一步，几乎要碰到我，“投稿？稿子呢？给我看看！”
我一时语塞。刚才帮陆景明抄写的都是敏感内容，哪能给他看？
就在我心脏狂跳时，陆景明自然地侧身，从另一叠书稿最上面拿起一份我刚开始抄、只写了几个字的戏曲赏析递过去，笑道：“喏，李巡长您看，苏小姐刚开了个头。这文化人的事，您看着也头疼不是？”
李巡长粗鲁地抓过那张纸，瞥了一眼，果然都是些“水袖”、“身段”、“唱腔”之类的词，顿时没了兴趣，把纸一扔。
“哼，少给我耍花样！陆景明，我警告你，有人盯着你呢！别以为有租界的皮护着就万事大吉！有些事，碰不得！”他恶狠狠地用手指戳了戳陆景明的胸口。
“是是是，李巡长提醒的是，我们绝对安分守己。”陆景明连连点头。
李巡长又狐疑地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明显把柄，才骂骂咧咧地带人下去了。
听着皮靴声远去，我几乎虚脱，后背一层冷汗。 陆景明走到窗边，看着他们离开弄堂，这才松了口气，脸色沉了下来。
“他们……是冲你来的？”我心有余悸。
“常事了。”
他转过身，语气疲惫中带着冷意，“看来有人嫌我的报纸太吵了。”
他看向我，“吓到了吧？这就是我说的危险。现在，你还想同路吗？”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恐惧，想起师父，想起张司令的嘴脸，再看着眼前这个身处危险却依然坚持的男人。
“想。”我的声音比想象中坚定，“这条路，我跟你走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