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12:31:48

一句话,便让清姚的眉心舒展开来,仿佛雪夜忽逢灯火。

“嬷嬷,把哥儿抱进来,让他们的姐姐瞧瞧。”

两名乳娘躬身而入,襁褓一蓝一绛。

襁褓角各缀一枚鎏金长命锁,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叮当作响。

宜修俯身,先接过蓝色襁褓。

婴儿尚不足月,脸红皱如蓓蕾。

却在她臂弯里奇迹般睁开眼,乌仁仁的瞳仁倒映出她艳丽的影子。

“额娘,这是大弟还是小弟?”

她声音软得像春夜的风。

指尖轻点孩子鼻尖,一缕异香自指甲缝渗出,无人察觉。

清姚笑着把另一个抱到灯下:“你怀里是小弟,我怀里才是大弟。”

烛火一晃,照出她眼角细纹,却盛着满满当当的欢喜。

“等他们也就长大了,以后也能给你撑腰。”

一句话,道尽此世女子的宿命。

没有娘家,便如浮萍无蒂,任洪波簸弄。

宜修垂眸,长睫在雪腮上投下一弯阴影。

“女儿省得。”

她声音更低。

文武皆需,缺一不可。

话音未落,她已借拨弄襁褓之机,屈指轻弹。

两粒丹药,一赤一青,没入两婴啼哭未启的唇。

赤者健体,壮骨三倍,可挽五石之弓;

青者益智,过目成诵,可谋千里之局。

药入口即化,只余一点温香,像早春第一朵杏花开在舌尖。

襁褓中的小弟忽然咧嘴,无齿的牙床粉嫩,竟似对她笑;

大弟则攥紧她一根手指,握力之大,惊得乳娘“咦”了一声。

宜修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像雪上划过的刀光,转瞬即逝。

“以后,”她轻声道。

“文可为弘辉绘锦绣,武可为他镇山河。”

清姚只见长女低首逗弄,烛影摇红。

将三人笼成一幅天伦图,心头骤暖。

午后未时,索绰罗氏·清姚果然携了软轿来,说要接柔则回府。

“侧福晋的好意,柔则心领。”

柔则半倚阑干,手里一柄团扇轻摇。

扇面是工笔海棠,花却不及她唇色艳。

“只姐姐如今身子重,我若走了,她夜里闷得慌,谁陪她说话?我再住些日子。”

清姚蹙眉,还要再劝,宜修在旁微微一笑。

指腹摩挲着腕上羊脂玉镯。

低声音温软得像掺了蜜:“额娘放心,大姐姐在我这儿,吃不了亏。她跳不出我掌心。”

一句“跳不出”,轻飘飘,却似铁锁暗扣。

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两人听得见。

清姚抬眼,撞进长女那双沉静的眸子。

心头莫名一凛,竟不再坚持。

只嘱了两句“莫劳累”便上轿去了。

日落酉牌时分,胤禛被十三阿哥胤祥邀去京郊“醉仙楼”小酌。

酒过三巡,月上柳梢,回府的脚程便比平日晚了三刻。

柔则早得了信儿。

她午后便吩咐贴身丫鬟绛雪守在倒座门外。

一见正门洞开,立刻飞跑去太夜湖报讯。

府里西南角,早被她额娘用银票喂出的一个三等小厮。

也悄悄递了消息——“王爷已入巷口”。

可惜她不知道,那小厮前脚收了她的银子。

后脚就把话原封不动送进了宜修的耳房。

夜色像一匹鸦青绸,从檐角垂到湖面。

太夜湖一湾水,映着灯笼,漾得碎金似的。

柔则立在湖心亭,一袭粉色舞衣。

薄如蝉翼,袖口以银线绣折枝梅,一动便碎光流转。

她赤足踏在白玉阶上,脚踝系金铃。

风一过,叮叮当当,像勾人魂魄的钩子。

她算得极准:胤禛从外院进来,必沿湖岸石径。

穿曲桥,去宜修的“澄心榭”。

只要听见铃响,一抬头。

便能见她月下起舞,衣袂生风,像一朵夜放的粉莲。

计划滴水不漏——偏偏,漏了天意。

绛雪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刚转过假山。

忽见角门处进来一道明黄蟒袍。

她心头狂喜,正要折去湖边报信。

却借着廊下灯笼看清了来人的脸——

不是胤禛。

绛雪脚下一僵,心跳得乱了拍子。

胤禛披着玄色大氅,襟口一圈风毛,衬得脸色冷白。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

指腹摩挲那道旧裂纹,像在摩挲一段旧情。

苏培盛提灯在前,光晕笼住主仆二人,像给夜色开了个缺口。

湖心亭上,柔则已开始旋身。

金铃急响,舞衣飞起,月光穿过薄纱。

勾勒出她玲珑的影。

她算着时辰,旋到第三圈。

盈盈下腰,指尖挑水,正要抛出一朵“水袖莲花”——

“谁在那里?”

苏培盛一声低喝,惊得岸边栖鸥扑棱棱飞起。

胤禛眯眼,隔着水雾,只见亭中一抹粉影。

像开在夜里的妖昙,美则美矣,却透着股不合时宜的腥甜。

柔则心口一紧,舞步却不敢停。

她索性背对来人,腰肢折成满月。

袖口一甩,银线梅枝在风里碎成星雨。

她赌,赌胤禛会倾心于她。

可脚步声只停了一瞬。

便又继续向前,方向不偏不倚,仍是澄心榭。

柔则的舞,瞬间成了独角戏。

“咔嚓——”

裂帛之声划破夜湖,像谁随手撕碎了一帛雪绢。

粉纱舞衣自肩头崩开,一路裂到腰窝。

月光立时灌进去,照得柔则半身惨白,毫无遮掩。

她里边竟未着中衣,只一片肌肤生生暴露在冷风里,颤起细细密密的栗。

太子胤礽率先“噫”了一声。

折扇“哗”地展开,半掩了脸。

却遮不住眼底的促狭:“老四,你府上如今竟这般豪放?

月下献舞,还附带脱衣助兴。

果真……别具一格。”

他话音未落,随行几位皇子的低笑已此起彼伏。

像一群夜枭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

十三阿哥胤祥皱眉别开头。

却无人上前解围——皇家兄弟,最擅长的便是看热闹。

胤禛立在曲桥中央,玄色大氅被湖风掀起。

露出里头藏青蟒袍,金线龙爪在灯下冷光闪烁。

他脸色本就如寒铁,此刻更是黑得吓人。

薄唇抿成锋利一线,腮侧咬肌微动。

仿佛下一瞬便能拔刀斩人。

苏培盛侍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生怕火星溅到自己。

“去查。”

胤禛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却字字带着冰碴。

“谁放人进内湖,谁准她擅舞,一条一条,给本王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