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之战后的第五天,燕京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城外,挛鞮冒顿的大军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再未发动过一次像样的攻城,只是将整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仿佛在等待着这座孤城自己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城内,秩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在“战争金库”海量资金的支持下,户部尚书范正清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财大气粗”。充足的粮草被源源不断地运上城头,受伤的士兵得到了最好的救治,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额度,发到了每一个家属的手中。
民心,前所未有的凝聚。
“战争债券”的销售依旧火爆,甚至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那些曾经被旧世家看不起的商人们,如今一个个挺胸抬头,手持着皇帝亲笔题写的“皇商”牌匾,调动着自己所有的人脉和资源,为这场战争贡献着力量。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赵乾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只在城外。
……
养心殿内。
赵明珠正襟危坐,在她面前,是堆积如山的、从王氏一族查抄来的各地产业的账册。
经过了最初的生涩,如今的她,已经能熟练地运用父皇教给她的那些“奇特”法门,从这些枯燥的数字中,揪出一条条隐藏在深处的毒蛇。
短短数日,她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曾经那个胆怯懦弱的小公主,眼神里已经多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稳与锐利。
“父皇。”她抬起头,将一份刚刚整理好的卷宗递给赵乾,“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王家名下,有超过七成的田产和商铺,都通过一种名为‘信托’的文书,挂在了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远房亲戚、甚至是家奴的名下。账面上看,这些产业都与王振无关,但实际上,所有的收益,最终都通过十几家钱庄,流向了同一个账户。”
赵乾接过卷宗,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不错。这叫‘代持’,是规避风险、隐藏财富的常用手段。”他耐心地解释道,“看来,我们的公主,已经快要出师了。”
得到父皇的夸奖,赵明珠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但随即又被担忧所取代。
“可是父皇,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蹙着秀眉说道,“这几天,城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赵乾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走到窗边,看着宫墙外那一片祥和的景象,眼神却变得无比深邃。
“你感觉到的,没有错。”
“明珠,你要记住,最可怕的战场,从来都不是在刀光剑-影的城头。”
“而是在……人心。”
他的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全福急促的禀报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慌。
“陛下!不好了!户部……户部门口,出大事了!”
赵乾的眼神一凛,但语气却依旧平静:“说,什么事,慢慢说。”
全福连滚带爬地进了殿,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哭腔:“回陛下,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说您查抄王家的钱财,早就秘密运出城了,发行战争债券只是个幌子,为的是骗光百姓的钱,然后……然后您就打算弃城而逃!”
赵明珠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现在户部门口已经聚集了数千名百姓,群情激奋,都在喊着要退钱!范大人和孙掌柜他们快要顶不住了,禁军也不敢伤及百姓,场面……场面就快要控制不住了啊!”全福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赵乾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好一招攻心之计!
他这几天建立起来的威望和民心,正在被这恶毒的谣言,从根基处腐蚀、瓦解!
他甚至不用猜,就知道这背后是谁的手笔。
“父皇……”赵明珠担忧地看着他。
赵乾松开拳头,转过身,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眼神重新变得温和。
“别怕。这不正是父皇要教你的第二课吗?”
他看着女儿不解的眼神,缓缓说道:“帝王术,不仅要会挣钱,更要会……花钱。有时候,花钱比挣钱,更重要。”
“走吧,随父皇去看看。”
他没有换上戎装,依旧是一身常服,牵起女儿的手,平静地向殿外走去。
“去看看,是谁,在动摇朕的江山。”
……
户部衙门前,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数千名百姓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愤怒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还钱!还我们的血汗钱!”
“朝廷是骗子!皇帝要跑路了!”
“打倒奸臣!我们要拿回自己的钱!”
人群中,几个嗓门格外大的汉子,正声嘶力竭地煽动着众人的情绪。他们的眼神交流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大家不要信他们!王首辅虽然倒了,可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他们今天能骗我们的钱去打仗,明天就能赖掉这笔账!”
“对!还钱!我们不买什么债券了!把我们的银子还给我们!”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叫喊,人群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甚至开始冲击由禁军士兵组成的人墙。
户部尚书范正清,站在衙门的台阶上,急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快喊哑了。
“乡亲们!乡亲们!请冷静一下!听老夫一言!这一定是谣言!是奸人作祟啊!”
然而,他那点微弱的声音,很快便被汹涌的声浪所淹没。
“老匹夫!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
“少废话!今天不还钱,我们就冲进去自己拿!”
眼看着局势就要失控,一名禁军校尉焦急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将军,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就要出民变了!要不要……动用武力?”
“不可!”副将断然喝止,“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伤害百姓分毫!违令者,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混乱的场中炸响。
“谁,要冲进去?”
人群的喧哗声,为之一滞。
所有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人群的后方,一条通道被自动分开。
赵乾身着一袭简单的黑色常服,一手牵着他们的安宁公主,在数十名戴着恶鬼面具的虎符卫的护卫下,正一步一步地,向着人群中心走来。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参见……参见陛下!”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跪了下去。
紧接着,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刚刚还在叫嚣得最凶的那几个汉子,此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混在人群里,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
“都起来。”
赵乾的声音很平静,他走到人群的最前方,看着这些脸上写满不安的子民。
“朕听说,你们想要朕……还钱?”
没有人敢回答。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尴尬。
赵乾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几个瑟瑟-发抖的煽动者身上。
“是你们说的?”
那几名汉子身体一颤,如同被毒蛇盯上,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草民……草民也是听信了谣言……”
“谣言?”赵乾笑了,“朕倒想听听,是什么样的谣言,能让你们有胆子,来冲击朕的户部。”
他对着身旁的陈默,使了个眼色。
陈默会意,如同提小鸡一般,将其中一名汉子拎了出来。
“说!”
冰冷的横刀,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我说!我说!”那汉子吓得屁滚尿流,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是……是城西一个茶馆的李瞎子说的!他说……他有宫里的亲戚,亲耳听到太后娘娘说……说您……您查抄王家的钱,早就秘密运走了,发什么债券,就是为了骗光我们的钱,然后……然后自己跑路……”
“太后?”
赵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果然是她。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嫡母,绝不会坐以待毙。
摧毁不了他的军队,就摧毁他的信誉。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很好。”赵乾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这数千名惶恐不安的百姓,声音陡然拔高。
“朕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都有跟他一样的疑虑!”
“你们怕朕,是下一个王振!怕朕,在骗你们的血汗钱!”
“口说无凭!”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户部衙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国家财富的巨大库门上。
“有些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希望看到朕的信誉破产,希望看到燕京城不攻自破。”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朕,偏不如他们的愿!”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的虎符卫,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包括范正清在内,都心脏骤停的命令。
“打开金库的大门!”
“让朕的子民们,都亲眼看一看!”
范正清脸色剧变,失声喊道:“陛下,不可!国库重地,岂能……”
“开门!”赵乾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今天,就要让所有人看看,他们的钱,朕的信誉,到底有多重!”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十几名虎符卫走上前去,合力转动绞盘,卸下门栓。
那扇象征着大夏财富,数百年来从未对平民开启过的厚重库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地、缓缓地向内打开。
一道金色的、几乎要刺瞎人眼的光芒,从门缝里,泄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