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开家长会,沈周上车就开始导航。
我突然烦躁,“我们离婚吧。”
他怒吼,“就因为我开车要导航?”
对。
你黑灯瞎火驱车一百多公里给初恋送特产时不需要导航。
女儿学校不到五公里,你导航了半天连地址都是错的。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沈周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惯性让我狠狠向前冲去。
他扭过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姜然,你是不是疯了?就因为这点屁事?”
我没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我们迟到了。”
女儿的家长会,九点开始。现在九点十五。
从家里到学校,开车正常只需要十分钟。
沈周却在导航上输错了学校的名字,绕着一个已经废弃的老校区转了整整二十分钟。
“我说了,那是个意外!”他还在咆哮,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的脸上,“一个新手机,导航不熟练,这也能成为你提离婚的理由?”
理由?
我心里冷笑。
真正的理由,是三年前那个冬天的深夜。
白月光初恋白悦的一个电话,说她想念家乡的酱板鸭。
沈周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出了门。
我被车门声惊醒,追出去问他去哪。
他一脸理所当然,“白悦想吃酱板鸭了,我给她送过去,她一个人在邻市,怪可怜的。”
一百三十公里,天黑路滑,没有片刻犹豫。
他甚至熟练到不需要开导航。
那晚,他一夜未归。
第二天回来,带着满身疲惫和掩饰不住的满足。
他说,他们只是聊了聊天,叙叙旧。
我信了。
或者说,我逼着自己信了。
如今,女儿学校五公里的路,他却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这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这不是稻草。
这是压在我心上三年,不,是十年的一座山。
“先去学校。”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沈周见我不与他对吼,反而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烦躁。
他重重地锤了一下方向盘,重新启动车子,导航的女声机械地响起:“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前方路口请右转……”
赶到教室时,所有家长都已落座,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讲话。
我们俩的出现,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里夹杂的探究、不解,甚至是一丝轻蔑。
女儿念念坐在第一排,她回过头,看到我们,小小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迅速黯淡下去,飞快地低下了头,两只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班主任停下讲话,看了我们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几分无奈。
“念念爸爸妈妈,请坐吧,我们正在说期中考试的事情。”
我和沈周在教室最后排的空位上坐下。
周围的家长窃窃私语。
“这就是念念的爸妈?第一次见她爸爸来。”
“是啊,平时都是妈妈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真不容易。”
“看他们俩那脸色,是不是吵架了?大庭广众的,真难看。”
这些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挺直了背脊,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些刺人的议论。
沈周坐在我旁边,坐立不安,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我知道,他在等消息。
或许是公司的,或许……是白悦的。
家长会的内容,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满脑子都是女儿低头时那个委屈的侧脸。
会议结束,家长们陆续围向班主任,询问自己孩子的情况。
我刚想站起来,沈周却一把拉住我。
“赶紧走吧,待会儿还有个会。”
我甩开他的手,“我要问问念念的情况。”
“有什么好问的?”他一脸不耐烦,“成绩单不是发了吗?考得不好就骂一顿,考得好就奖励一下,多简单的事。”
简单?
在他眼里,女儿的成长,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我懒得再与他争辩,径直走向班主任。
班主任看见我,叹了口气,把我拉到一边。
“念念妈妈,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
“念念最近上课总是走神,问她什么也反应慢半拍。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尤其是作文,以前她最擅长的,这次的题目是《我的爸爸》,她交了白卷。”
交了白卷。
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齐齐插进我的心脏。
我的爸爸。
她要怎么写?
写他工作繁忙,永远缺席她的成长?
还是写他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对另一个女人有求必应?
我仿佛看到念念坐在课桌前,咬着笔头,对着空白的作文本,流着眼泪却一个字都写不出的模样。
“我知道您工作忙,但孩子这个阶段,父亲的角色真的很重要。有时间的话,还是希望爸爸能多陪陪她。”班主任说得委婉。
我点了点头,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走出校门,沈周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问完了?屁大点事磨磨唧唧。”
我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然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了一遍。
“沈周,我们离婚。”
这一次,我看见他眼里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和不可置信。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确认我话里的真实性。
车里的空气,比刚才还要压抑。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我平静地反问。
沈周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强烈的推背感让我不得不抓住扶手。
“姜然,你别不知好歹!”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跟孩子,你不用上班,不用看人脸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我应该感恩戴德。”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嘲讽。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接送孩子,辅导作业,处理家里一切鸡毛蒜皮。而你,只需要每个月给我一笔‘家用’,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一个甩手掌柜。”
“偶尔良心发现,参加一次孩子的家长会,迟到了还要怪导航不准,怪我小题大做。”
我的话像一根根针,扎进他虚伪的平静里。
他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我工作不忙吗?我不赚钱,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去?哪个男人不是这样的?就你矫情!”
“是吗?”我轻笑一声,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三年前那个冬天,白悦一个电话,你怎么就有空连夜驱车一百多公里去给她送酱板鸭?那时候你的工作就不忙了?你的会就不重要了?”
旧事重提,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沈周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你还在记着那件事?”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我不敢忘。”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怕忘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只会在家无理取闹的疯婆子了。”
车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沈周不再说话,只是把油门踩得更深,车子在马路上疯狂穿梭。
我也不再开口,默默地系紧了安全带。
回到家,他“砰”地一声甩上门,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都在嗡嗡作响。
念念被吓了一跳,从房间里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爸爸,妈妈……”
沈周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进书房,反锁了门。
我蹲下身,把吓坏的女儿搂进怀里。
“念念不怕,妈妈在。”
女儿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又吵架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
“没有,爸爸工作累了,心情不好。”
我撒了谎。
我不想让这肮脏不堪的成人世界,过早地玷污她纯净的心灵。
晚上,我做了念念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
饭桌上,只有我和念念两个人。
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着。
“妈妈,爸爸不吃饭吗?”念念小声问。
“爸爸在忙工作,我们先吃。”我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扒着饭,没什么胃口。
我知道,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吃完饭,我陪着念念写作业,给她讲睡前故事,直到她沉沉睡去。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我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念念。
我回到客厅,坐在冰冷的沙发上,等待着。
直到深夜,书房的门才“咔哒”一声打开。
沈周走了出来,满身烟味,脸上带着疲惫。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开口。
“姜然,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非要这样吗?”他揉着眉心,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我知道,这些年我忽略了你和孩子,是我不对。我改,行不行?”
“我给你涨生活费,每个月再多给你一万,不,两万。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再跟我闹了。”
又是钱。
在他眼里,似乎所有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所有的不满,都源于物质上的匮e乏。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沈周,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钱才跟你结婚的?”
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
“难道不是吗?”他下意识地反问。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是啊,他当然会这么想。
当初我们结婚,他事业刚起步,我义无反顾地辞掉工作,陪着他吃苦。
后来他公司做大了,成了别人口中的“沈总”。
他让我回家当全职太太,说是不想让我再辛苦。
我以为那是爱。
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一种圈养。
用金钱和安逸,磨掉我的棱角,让我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最终只能依附于他。
“你放心,”我止住笑,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离婚后,我不会要你一分钱。念念的抚养权归我,抚养费你按月支付就行。”
“房子是婚前财产,归你。车子归你。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我条理清晰地陈述着我的要求,像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
沈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没想到,我居然连后路都想好了。
“你休想!”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姜d然,我告诉你,只要我不同意,这个婚你就离不了!念念的抚养权,你也别想拿到!”
“你以为你一个脱离社会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拿什么跟我争?”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我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社会关系。
在法官面前,我没有任何优势。
我看着他狰狞的面孔,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在这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狰狞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走到阳台,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听清了。
“喂,悦悦,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又做噩梦了?别怕,有我呢。”
“好好好,我给你唱首歌,你乖乖睡觉,嗯?”
温柔的,几乎能掐出水来的声音,通过空气,一字不漏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坐在沙发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
只是他的温柔,从来不属于我。
阳台上,他低沉的歌声隐隐传来,是我从未听过的摇篮曲。
而我的女儿,刚刚因为我们的争吵,在梦中惊醒,哭着喊妈妈。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阳台上那个柔情蜜意的男人一眼。
我走进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喂,哪位?”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你好,周律师。我叫姜然,我想……咨询一下离婚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