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医生的一句二手烟最伤孩子肺,我妈就牢牢记了一辈子。
二胎弟弟出生后,她不仅禁止任何人抽烟,更不许我带着外面的空气出现在弟弟两米内。
所以在楼上邻居家的烟头意外烫到弟弟,我下意识用外套护住他时,
我妈发了疯地用湿巾疯狂擦拭弟弟全身,又将我摔到墙角怒吼:
“我说过一万次你从外面带来的空气都有二手烟,不能靠近他,你存心想让你弟弟得肺癌是不是?”
“我怎么生出来一个你这样没心肝的坏种?”
我哭着要解释,我妈却不耐烦地将我锁进家里的空气净化室。
“专家说了有二手烟就要净化,什么时候把你身上那些脏东西弄干净了再滚出来!”
说完她急迫地抱着弟弟去检查,却没注意到被她误碰的高温开关。
温度越来越高,我却怎么跳都够不到门锁。
小腿被烤得粘在地板上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赶回来的妈妈。
现在我身上没有二手烟了,妈妈应该会原谅我了吧?
1
我的脚底板被烫的生疼,却怎么跳都够不到房门的插销。
只能用尽全力拍打着房门哭喊:
“这里好热啊妈妈,我错了,救我......”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我每拍一下门就会闻到手心被烧焦的糊味。
但门外的妈妈只顾着给弟弟擦拭全身。
她根本听不到,又或者不想听到我的哭喊。
房间内一直高温不降,也让旁边的一些净化器械径直爆炸。
滚烫的器械碎片砸到我身上,随着沉闷声将我小腿砸出血坑。
我只能试图往门口爬,可每一步都让烫红的身体快要粘在地板上。
直到下一秒,我听到了爸爸下班的声音。
紧接着,是妈妈带着哭腔委屈道:
“快!快带小舟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陆淼淼那个坏心肠居然用自己的脏外套盖小舟身上,把小舟吓得不行,咱们得赶紧给他全身消毒。”
爸爸一听也慌了神。
完全没问我的去向,慌张地就抱着弟弟要赶往医院。
听到汽车发动并远去的声音后,我彻底瘫软在了地上,视线也变得模糊。
“爸爸,妈妈,我真的…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我以为自己就这样没救了,可很快又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是爸爸妈妈折返回来了!
一定是爸爸问起了我的去向,返回来救我的!
我带着这丝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吃力从地上爬起来。
可门外的爸爸只是轻描淡写的说:
“差点忘了带小舟最喜欢的那个玩具枪。”
我急得一边爬一边喊:
“爸爸......,救…救。”
我的嗓子实在太干了,哪怕拼命喊也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是爸爸急着给弟弟拿玩具和零食,根本没听到我这微弱的动静。
我虚弱得一下一下抓挠着门,终于在爸爸出门前的最后一刻听到了。
“什么声音啊?我怎么听着这里面有动静?”
赶回来拿零食的妈妈停在了门口,但却没开门。
“家里除了陆淼淼还能有谁?我让她进去反省一会儿她还乱砸东西呢,还是我们太惯着她了。”
我想要继续大喊,却再也喊不出一丝声音。
妈妈站了一会儿,语气怒火更甚:
“里面没声音啊,我看她肯定早就跑出来去偷偷翻小舟的零食了,没出息的白眼狼!”
不是的,妈妈。
我没有偷吃零食,我快要被烫晕过去了。
我期待着妈妈能推开门看一看,可爸爸却推着妈妈往门外走:
“行了别总是经常骂女儿,咱们还是带小舟去医院检查吧。”
不要啊爸爸妈妈,我还在里面。
可是我喊不出声,只能听到家门“砰”一声被关上了。
很快,我四周的空气彻底被烤干,连舌头都和没来得及闭上的下嘴唇粘在了一起。
2
意识模糊间,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滚开,你别碰弟弟,你知不知道自己从外面回来会带回多少二手烟?”
“你弟弟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非打死你不可!”
我被妈妈抬起的手,吓得猛地张开眼。
周围已经不再是滚烫的温度,而是像我很多年前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感觉。
软软的,暖暖的。
暖得我整个人像羽毛一样,飘在了半空。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想去找妈妈,去找那个温暖的怀抱。
于是我快速飘出房间,恰好跟上了正抱着弟弟来到医院的爸妈。
“又带着小舟来检查啊?”
一个熟悉的护士阿姨走过来,随口问:“他姐姐呢,没一起来?”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飘到护士阿姨面前,多想告诉她我在这里。
可妈妈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别跟我提她!就是那死孩子差点把小舟害死,全身都是从外面带回来的烟味,还敢直接碰我儿子。”
“而且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闹脾气不知道跑哪儿躲起来了!”
不是的!
我是为了保护弟弟!
我围着妈妈飘,徒劳地解释。
可妈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小舟,好像光是提到我,都会污染到弟弟周围的空气。
医生随后给弟弟做了检查,说他全身健康,没一点异常。
妈妈却不放心,拉着医生反复追问:
“医生,您再仔细看看我儿子真的没事吗?”
“他会不会被二手烟毒到发烧?会不会被毒到肺癌?毕竟我女儿刚从外面回来就碰了他,身上肯定都是二手烟啊。”
我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小手。
就是这双手盖住了差点儿被烟头烫到的弟弟,也是这双手被妈妈视作脏东西的源头。
“对了,你给淼淼打个电话,让她在家把自己洗干净。”
爸爸给我打了五通,始终无人接听。
“怎么没人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心里猛地一抽,升起一丝微弱的期盼。
“她能出什么事?”
妈妈语气斩钉截铁地打断:
“她就是心里不服气,故意不接你电话的,女孩子就是心眼小,整天就想着让咱们哄她。”
爸爸沉默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直到他们带着没事的弟弟回到家,又把他哄睡后,爸爸才有空扫视客厅。
“淼淼呢?也不知道她吃饭了没?”
妈妈蹙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她才舍不得渴着饿着自己呢,肯定回房间睡觉了!”
爸爸走到我卧室门前,捶了两下门:
“淼淼,要不要吃点东西?”
“淼淼?陆淼淼!”
我飘在爸爸身边,急得大喊:“爸爸,我在这里!”
可他根本听不见。
妈妈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直接把小时候爸爸买给我的芭比娃娃摔在地上,又用脚使劲踩了几下。
“不出来是吧?好!我把你喜欢的东西全砸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用你的脏手碰小舟!”
“我就当自己生了个白眼狼,说一万次外面的空气有二手烟,还是要招惹小舟想故意害死他。”
爸爸叹了口气,拉住妈妈:
“别气了,小舟刚睡着。她想闹脾气就让她闹吧,小女孩家,晾她一会儿就自己出来了。”
提到小舟,妈妈才喘着粗气瞪了一眼我卧室的门:
“行!她有本事就死在里面别出来!”
我默默看着自己房间紧闭着的房门。
妈妈啊妈妈,我再也不会从卧室出来了。
只要你愿意打开净化室的门看一眼,就能发现我已经死了。
3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抱着一大箱玩具枪敲响了家门。
我看到奶奶,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她一直不喜欢我,认为女孩子是泼出去的水,远不如能传宗接代的小舟招人疼。
奶奶一进来,就满脸怒火地指着妈妈:
“你怎么照顾我孙子的?我听说他又被淼淼给害进医院了?”
妈妈不仅没生气,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委屈道:
“是啊妈,昨天她差点把小舟害死,我都说过无数遍她身上有外面空气里的二手烟,她那双手还是忍不住犯贱。”
“有时候我都不理解她一个小女孩心肠怎么这么坏。”
奶奶翻了个白眼,斩钉截铁地说:
“以前我说你生女儿没用,你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我看淼淼就是故意的,他就是看小舟得了全家宠爱,心里嫉妒使坏呢,这孩子心眼从小就这样,长大不知道有多坏呢!”
不是的,奶奶,我是为了救弟弟。
我飘到奶奶面前,徒劳地挥舞着手。
妈妈却被这话深深触动了,她豁然开朗:
“妈,您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她以前那些听话,肯定都是装出来骗我的。”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以后一定要把她房间锁死,不让她再靠近小舟一步!”
我看着妈妈那种幡然醒悟的表情,整个人痛到窒息。
奶奶满意地点点头,压低声音:
“你能明白就好,生个女儿就像是生了个讨债鬼,连个把儿都没有,还整天想着害自己亲弟弟。”
奶奶走后,妈妈站在客厅中央,突然眼神变得决绝。
她带着一次性手套走到电视柜旁,拿起我的照片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黑色的垃圾袋里。
一边收拾,一边喃喃自语:
“妈说的对,女儿就是讨债鬼!”
一直到爸爸下班回来,妈妈又把奶奶那套讨债鬼的理论,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爸爸。
爸爸听着,眉头紧锁。
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和妈说得确实有道理。看来网上那些富养女儿都是假的。”
“咱们以后对淼淼就不能太给好脸色,否则她还像以前那样不知天高地厚。”
“没错!”
妈妈得到了支持,语气更加坚定。
“等晾她几天之后,必须好好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以后必须一天三次净化家里的空气,还有,这个家,以后一切都要以我们小舟为重!”
爸妈身后,是我那咿呀学语的弟弟。
他高举着手摇摆,不知道是在赞同还是反对。
不过都没关系,我已经没有以后了。
4
妈妈正哄弟弟看动画的时候,体检医院突然打来电话。
“是陆小舟家长吗?我这里是市儿童医院。”
“孩子昨天的体检报告出来了,疑似先天性心脏病,需要你们立刻带孩子来医院做进一步确诊!”
“心脏病?”
妈妈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整个人滑坐到地上:
“医生,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怎么会......”
几秒后,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仇恨。
“是陆淼淼!是那个脏东西!一定是她从外面带回来的二手烟害了小舟,是她把病传染给小舟的。”
妈妈尖声叫着,声音里充满懊悔:
“我早就说过她带回来的都是脏空气,我早就说过的!”
我急的飘在妈妈周围解释。
妈妈,我没有。
爸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击懵了,朝妈妈大吼: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小舟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妈妈紧紧抱着小舟,一遍遍呢喃:
“小舟别怕,妈妈不会让那个脏东西再害你......”
我坐在车后座,难过的要命。
弟弟真的是因为我碰到他才生的病吗?
那爸爸妈妈真的要恨死我了。
经过一系列紧急检查,医生将那份先天性心脏病的确诊书递到了爸爸妈妈面前。
妈妈腿一软,几乎站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啊?我的小舟......”
医生抬起眼:“孩子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可以尝试移植心脏。”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妈妈混乱的脑海。
“有!有!”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情绪激动:
“我有女儿,她是小舟的亲姐姐,用她的心脏一定可以。”
妈妈终于需要我了。
可是妈妈要的只是我的心脏,不是我。
她甚至顾不上解释,拉起爸爸就往外冲。
“快,回家找陆淼淼,让她来救她弟弟!”
2
两人如同疯魔般驱车回家。
妈妈冲进我的卧室,发现空无一人,床铺冰冷。
“陆淼淼?陆淼淼你又跑哪鬼混去了,给我滚出来。”
可妈妈得不到任何回应,仿佛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将我房间里所有可以挪动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一个大塑料袋里。
“都是这些脏东西,就是它们害了小舟,我要把它们全部扔进净化室消毒。”
可那些,都是小时候妈妈亲手做给我的礼物,也是我这些年最宝贝的东西。
为什么现在会成为妈妈口中和我一样的脏东西呢?
妈妈,我真的很不理解。
我看着妈妈拖着垃圾袋,径直走向关着我尸体的净化室。
她伸手就去拉门,可门却纹丝不动。
妈妈这才注意到,那个故意被她装的很高的房门插销,此刻正牢牢地扣在锁眼里。
“家里进人了吗?这门怎么锁了?”
妈妈别怕。
我们家里没进人,只是这房间里有你最讨厌的我。
这时跟过来的爸爸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惨白。
“那天你把女儿关进去之后,是不是......一直没给她开门?”
妈妈的瞳孔瞬间骤缩。
“我......我没开吗?”
5
爸爸皱着眉,用力踹开了锁严的房门。
门刚打开,一股滚烫的热浪就从里面冲出来,扑在他们脸上。
而门边是我早已被烫软了的尸体,甚至还维持着拍门的动作。
“陆淼淼,你还装死!给我起来!”
妈妈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她站在门口,甚至不愿意踏进一步。
“你弟弟需要你的心脏,你现在就给我起来去医院!”
爸爸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后快速地冲到了我的身边。
“淼......淼淼?”
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停留了一下,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啊!”
爸爸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蹭。
“怎么了?你喊什么?让她起来啊!”
妈妈不耐烦地催促,眉头紧紧拧着。
“没......没气了......我们女儿的身体......被烫软了!”
爸爸语无伦次,眼睛里面全是血丝。
“你胡说八道什么?”
妈妈尖叫起来,
“我一看陆淼淼就是装的,女孩子最会装模作样演戏了。”
“陆淼淼!我数三声,你再不起来,我把你所有娃娃全烧了!”
“一!”
“二!”
三她没有数。
因为她终于看清了我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她猛地冲了进来,高温让她呼吸一滞。
“怎么这么烫?”
但她不管不顾,伸手用力推搡着我的身体。
“起来!你给我起来!你还没救小舟!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我的身体在她的推搡下僵硬地晃动了一下,又回到了原来的姿势。
“你为什么不给她开门?”
爸爸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妈妈,声音嘶哑:
“那天你把她关进去后忘了给她开门,你忘了......你全都忘了......”
妈妈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我......我只是想让她好好净化身上的空气,她干净了,就不会脏了小舟了......”
她好像,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那天她怒气冲冲地把我塞进来。
想起她咔哒一声扣上插销。
想起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原来,妈妈你根本不记得了。
你轻而易举的忘记,就结束了我短暂的一生。
“救护车!对,叫救护车!”
爸爸像是突然惊醒,连滚爬爬地扑向客厅的电话。
手指抖得按错了三次才拨通。
“喂,救命,救命啊!我女儿......我女儿没呼吸了,求你们快来!”
他对着电话语无伦次地喊着,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了满脸。
妈妈不再推我了,她慢慢蹲了下来,
就蹲在我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
但那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你......”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
“你要是死了,谁来救你弟弟?”
6
我飘在净化室矮矮的天花板下面,看着这一切。
我看着爸爸崩溃地打电话。
看着妈妈蹲在我身体面前,脸上没有一丝伤心。
只有一种我能不能救弟弟的无助。
我以为我会难过,会愤怒。
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的心,大概早就和我的身体一样,
在那天被妈妈锁进门后,在一次次哭喊无人回应后就变得不会再疼了。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刺耳地响彻在楼下。
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冲了进来,他们把我的身体放在担架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们难以想象,一个小女孩就这样被烫死在自己家里了。
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摸了摸我的脖子,又用手电照了照我的眼睛。
最终,他摇了摇头,对爸爸妈妈说:
“抱歉,我们尽力了。孩子的尸体已经......已经被烫熟了,准备后事吧。”
妈妈愣愣地听着,然后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医生:
“熟了?那......那她的心脏呢?还能用吗?我儿子还等着她的心脏救命!”
医生震惊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爸爸双手死死抱住了头。
而我,只是飘得更高了一些。
妈妈,你看。
我终于干净了。
干净到连心脏都不能给你了。
妈妈一把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袖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我儿子还等着移植心脏呢,你快把她的心脏挖出来。”
医生被她扯得差点儿摔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厌恶。
他用力甩开妈妈的手,语气冰冷:
“这位家属,请你冷静,我们无能为力。”
“你骗人!你试试!你试试看啊!”
妈妈不依不饶,再次扑上去:
“她是小舟的亲姐姐!她必须救!”
“够了!”
爸爸猛地发出一声低吼。
他一把拽住妈妈的胳膊,将她狠狠拉开。
他的眼睛通红:
“你听不明白吗?淼淼死了!她的心脏已经没用了!是你,是你杀了她,现在谁也救不了小舟了!”
“不是我!”
妈妈尖声反驳,
“是你不看好她,是你没早点发现。不,是她说谎!她装死!”
她的话像最后一块石头,砸碎了爸爸仅存的理智。
“装死?”
爸爸指着被白布覆盖的担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摸摸看,摸摸她还有没有气?是你亲手把女儿锁在净化室里热死的!”
“我只是让她处理干净自己,我警告过她不能碰小舟,是她自己不听话!”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两名警察。
7
“我们接到医院报警,涉及一名未成年人的非正常死亡。”
警察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谁是陆淼淼的监护人?”
爸爸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妈妈却像找到了发泄口,指着担架哭喊:
“警察同志你们来得正好,快让医生用她的心脏去救我儿子啊。”
警察皱紧了眉头,看向一旁的医生。
医生深吸一口气,尽量客观地陈述了我的死亡情况。
“我那是为了让她干净!”
妈妈尖叫着打断医生,
“她从外面回来带了脏空气,空气里有二手烟,她会害死我儿子的。”
警察难以置信地看向妈妈:“所以,是你将孩子独自锁在密闭的高温环境内?”
“是又怎么样?我是她妈,我想让自己孩子干净干净怎么了?”
警察声音冰冷,拿出了手铐直接搭在了妈妈的胳膊上。
然后对妈妈说道,
“你涉嫌构成虐待罪并致死亡,现在依法对你采取刑事拘留措施。”
妈妈猛地抬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们要抓我?不!你们不能抓我,我还要救我儿子呢。”
她挣扎起来,两名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我,我是为了我儿子,我没错!”
妈妈拼命扭动着,头发散乱:
“陆淼淼,都是你,你这个害人精,死了还要害我,你满意了吧!你......”
她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白布的一角。
露出了我一只看不出皮的小脚。
妈妈的目光定格在那只脚上,沉默了。
妈妈被带走后,爸爸一个人对着满地狼藉发呆
门外传来钥匙慌乱捅锁孔的声音,接着门被猛地推开。
是奶奶。
她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显然是跑来的。
一进门,她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剐在爸爸身上。
“小舟怎么样了?我在医院打电话才听说有心脏病......陆淼淼呢?真......”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爸爸没抬头,嗯了一声。
奶奶的脸色瞬间灰败,但她立刻又绷紧了脸,语气咄咄逼人:
“孩子妈呢?不在医院照顾我孙子去哪儿了?”
“被警察带走了。”
“带走了?凭什么带走她?她是小舟的妈妈!”
爸爸打断她,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因为淼淼因为她......被活生生烫死了。”
8
“那也不是故意的,她管教自己孩子有什么错?肯定是陆淼淼心眼坏,不听话!”
我飘到奶奶面前对她说:“我没有不听话!我救了弟弟!”
可奶奶看不见我。
她只是越说越激动,仿佛这样就能盖过心底那点的不安。
“够了!”
爸爸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第一次对奶奶吼出声。
“还不是因为你,都是你在她怀孕后整天说生女儿没用,又是催我们生二胎,又是说女儿没用。”
奶奶被他的气势慑住,后退了半步。
但立刻挺起胸脯:
“我那是为她好,让她看清现实,我哪句话说错了?女儿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那你呢?你自己不也是从女儿过来的?”
爸爸的吼声震得天花板都在抖。
奶奶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爸爸还不解气,从沙发垫子底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用力摔在奶奶面前的茶几上。
我飘在上面看了看,是我的日记本。
“你看看你嘴里那个坏种心里在想什么!”
本子摊开,上面是我工工整整的字迹:
【今天妈妈又抱弟弟了,要是我也变成男孩,妈妈是不是就会抱抱我了?】
【家里的净化室好闷,但我忍住了没哭。妈妈说只要我变得干净就能抱我,我要做最干净的孩子。】
爸爸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对奶奶说:“我的女儿死了,你们都是凶手。”
奶奶的手猛地抬起,却不是去拿日记本。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她喃喃着,身体软软地滑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爸爸捡起那本日记抱在怀里,走回我的房间,关上了门。
家里彻底安静了。
而我也似乎变得不受束缚了,开始可以飘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9
我飘出家门,回到了儿童医院。
弟弟小舟正躺在苍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
他的小脸没了血色,闭着眼,呼吸微弱。
我想要偷偷摸摸他的头,手指却穿了过去。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望着我漂浮的方向,小手无力地抬了抬,嘴唇微动:
“姐......”
弟弟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可他仍旧看不到我。
但我知道,他在叫我。
“姐姐在。”
我轻声说,尽管她听不见:
“姐姐在这里。”
可他很快又疲惫地闭上了眼,呼吸更轻了。
妈妈不在,爸爸不在。
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我看着弟弟独自躺在那张大病床上,小小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被看不见的东西吞噬。
就像当初的我在净化室里,一点点被绝望吞噬。
我多希望自己还活着,可以让妈妈把弟弟救回来。
可是......我们都没等到救赎。
我忽然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我飘回家,爸爸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沉默。
我又飘荡到了警察局,看见妈妈带着手铐,头发琳乱的坐在玻璃窗的后面。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很痛苦。
我累了。
我飘到妈妈的耳边,轻轻对她说:
“妈妈,我要离开了。希望你不要再生女孩子了。”
“也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做女人。”
妈妈的眼泪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她疑惑地看向我飘动的方向,颤抖着问我:“淼淼?”
“是你吗,淼淼?”
妈妈竟然感觉到我了。
可是我累了,我不想要再听到妈妈骂我脏了。
“淼淼,淼淼对不起,你会原谅妈妈的对吗?”
我没有回答她。
灵魂好像突然变得很轻,我知道自己停留不了多久了。
我又飘回到爸爸身边,最后一次抱了抱他。
爸爸,再见了。
然后,我让自己彻底沉入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爸爸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死寂。
爸爸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抖了一下,随后才迟缓地接起。
电话那头,是医生平静到残酷的声音:
“陆小舟家长,请节哀。孩子......刚刚走了。”
爸爸举着手机,一动不动。
没有哭,没有喊。
他只是慢慢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那本皱巴巴的日记本。
他伸出手,用粗粝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要是我也变成男孩,妈妈是不是就会抱抱我了?】
可我如今已经不想再变成男孩了。
我只想下辈子,能遇到一个爱我的妈妈。
能有一个妈妈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