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两人如同疯魔般驱车回家。
妈妈冲进我的卧室,发现空无一人,床铺冰冷。
“陆淼淼?陆淼淼你又跑哪鬼混去了,给我滚出来。”
可妈妈得不到任何回应,仿佛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将我房间里所有可以挪动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一个大塑料袋里。
“都是这些脏东西,就是它们害了小舟,我要把它们全部扔进净化室消毒。”
可那些,都是小时候妈妈亲手做给我的礼物,也是我这些年最宝贝的东西。
为什么现在会成为妈妈口中和我一样的脏东西呢?
妈妈,我真的很不理解。
我看着妈妈拖着垃圾袋,径直走向关着我尸体的净化室。
她伸手就去拉门,可门却纹丝不动。
妈妈这才注意到,那个故意被她装的很高的房门插销,此刻正牢牢地扣在锁眼里。
“家里进人了吗?这门怎么锁了?”
妈妈别怕。
我们家里没进人,只是这房间里有你最讨厌的我。
这时跟过来的爸爸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惨白。
“那天你把女儿关进去之后,是不是......一直没给她开门?”
妈妈的瞳孔瞬间骤缩。
“我......我没开吗?”
5
爸爸皱着眉,用力踹开了锁严的房门。
门刚打开,一股滚烫的热浪就从里面冲出来,扑在他们脸上。
而门边是我早已被烫软了的尸体,甚至还维持着拍门的动作。
“陆淼淼,你还装死!给我起来!”
妈妈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她站在门口,甚至不愿意踏进一步。
“你弟弟需要你的心脏,你现在就给我起来去医院!”
爸爸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后快速地冲到了我的身边。
“淼......淼淼?”
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停留了一下,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啊!”
爸爸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蹭。
“怎么了?你喊什么?让她起来啊!”
妈妈不耐烦地催促,眉头紧紧拧着。
“没......没气了......我们女儿的身体......被烫软了!”
爸爸语无伦次,眼睛里面全是血丝。
“你胡说八道什么?”
妈妈尖叫起来,
“我一看陆淼淼就是装的,女孩子最会装模作样演戏了。”
“陆淼淼!我数三声,你再不起来,我把你所有娃娃全烧了!”
“一!”
“二!”
三她没有数。
因为她终于看清了我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她猛地冲了进来,高温让她呼吸一滞。
“怎么这么烫?”
但她不管不顾,伸手用力推搡着我的身体。
“起来!你给我起来!你还没救小舟!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我的身体在她的推搡下僵硬地晃动了一下,又回到了原来的姿势。
“你为什么不给她开门?”
爸爸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妈妈,声音嘶哑:
“那天你把她关进去后忘了给她开门,你忘了......你全都忘了......”
妈妈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我......我只是想让她好好净化身上的空气,她干净了,就不会脏了小舟了......”
她好像,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那天她怒气冲冲地把我塞进来。
想起她咔哒一声扣上插销。
想起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原来,妈妈你根本不记得了。
你轻而易举的忘记,就结束了我短暂的一生。
“救护车!对,叫救护车!”
爸爸像是突然惊醒,连滚爬爬地扑向客厅的电话。
手指抖得按错了三次才拨通。
“喂,救命,救命啊!我女儿......我女儿没呼吸了,求你们快来!”
他对着电话语无伦次地喊着,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了满脸。
妈妈不再推我了,她慢慢蹲了下来,
就蹲在我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
但那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你......”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
“你要是死了,谁来救你弟弟?”
6
我飘在净化室矮矮的天花板下面,看着这一切。
我看着爸爸崩溃地打电话。
看着妈妈蹲在我身体面前,脸上没有一丝伤心。
只有一种我能不能救弟弟的无助。
我以为我会难过,会愤怒。
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的心,大概早就和我的身体一样,
在那天被妈妈锁进门后,在一次次哭喊无人回应后就变得不会再疼了。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刺耳地响彻在楼下。
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冲了进来,他们把我的身体放在担架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们难以想象,一个小女孩就这样被烫死在自己家里了。
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摸了摸我的脖子,又用手电照了照我的眼睛。
最终,他摇了摇头,对爸爸妈妈说:
“抱歉,我们尽力了。孩子的尸体已经......已经被烫熟了,准备后事吧。”
妈妈愣愣地听着,然后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医生:
“熟了?那......那她的心脏呢?还能用吗?我儿子还等着她的心脏救命!”
医生震惊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爸爸双手死死抱住了头。
而我,只是飘得更高了一些。
妈妈,你看。
我终于干净了。
干净到连心脏都不能给你了。
妈妈一把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袖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我儿子还等着移植心脏呢,你快把她的心脏挖出来。”
医生被她扯得差点儿摔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厌恶。
他用力甩开妈妈的手,语气冰冷:
“这位家属,请你冷静,我们无能为力。”
“你骗人!你试试!你试试看啊!”
妈妈不依不饶,再次扑上去:
“她是小舟的亲姐姐!她必须救!”
“够了!”
爸爸猛地发出一声低吼。
他一把拽住妈妈的胳膊,将她狠狠拉开。
他的眼睛通红:
“你听不明白吗?淼淼死了!她的心脏已经没用了!是你,是你杀了她,现在谁也救不了小舟了!”
“不是我!”
妈妈尖声反驳,
“是你不看好她,是你没早点发现。不,是她说谎!她装死!”
她的话像最后一块石头,砸碎了爸爸仅存的理智。
“装死?”
爸爸指着被白布覆盖的担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摸摸看,摸摸她还有没有气?是你亲手把女儿锁在净化室里热死的!”
“我只是让她处理干净自己,我警告过她不能碰小舟,是她自己不听话!”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两名警察。
7
“我们接到医院报警,涉及一名未成年人的非正常死亡。”
警察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谁是陆淼淼的监护人?”
爸爸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妈妈却像找到了发泄口,指着担架哭喊:
“警察同志你们来得正好,快让医生用她的心脏去救我儿子啊。”
警察皱紧了眉头,看向一旁的医生。
医生深吸一口气,尽量客观地陈述了我的死亡情况。
“我那是为了让她干净!”
妈妈尖叫着打断医生,
“她从外面回来带了脏空气,空气里有二手烟,她会害死我儿子的。”
警察难以置信地看向妈妈:“所以,是你将孩子独自锁在密闭的高温环境内?”
“是又怎么样?我是她妈,我想让自己孩子干净干净怎么了?”
警察声音冰冷,拿出了手铐直接搭在了妈妈的胳膊上。
然后对妈妈说道,
“你涉嫌构成虐待罪并致死亡,现在依法对你采取刑事拘留措施。”
妈妈猛地抬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们要抓我?不!你们不能抓我,我还要救我儿子呢。”
她挣扎起来,两名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我,我是为了我儿子,我没错!”
妈妈拼命扭动着,头发散乱:
“陆淼淼,都是你,你这个害人精,死了还要害我,你满意了吧!你......”
她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白布的一角。
露出了我一只看不出皮的小脚。
妈妈的目光定格在那只脚上,沉默了。
妈妈被带走后,爸爸一个人对着满地狼藉发呆
门外传来钥匙慌乱捅锁孔的声音,接着门被猛地推开。
是奶奶。
她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显然是跑来的。
一进门,她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剐在爸爸身上。
“小舟怎么样了?我在医院打电话才听说有心脏病......陆淼淼呢?真......”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爸爸没抬头,嗯了一声。
奶奶的脸色瞬间灰败,但她立刻又绷紧了脸,语气咄咄逼人:
“孩子妈呢?不在医院照顾我孙子去哪儿了?”
“被警察带走了。”
“带走了?凭什么带走她?她是小舟的妈妈!”
爸爸打断她,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因为淼淼因为她......被活生生烫死了。”
8
“那也不是故意的,她管教自己孩子有什么错?肯定是陆淼淼心眼坏,不听话!”
我飘到奶奶面前对她说:“我没有不听话!我救了弟弟!”
可奶奶看不见我。
她只是越说越激动,仿佛这样就能盖过心底那点的不安。
“够了!”
爸爸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第一次对奶奶吼出声。
“还不是因为你,都是你在她怀孕后整天说生女儿没用,又是催我们生二胎,又是说女儿没用。”
奶奶被他的气势慑住,后退了半步。
但立刻挺起胸脯:
“我那是为她好,让她看清现实,我哪句话说错了?女儿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那你呢?你自己不也是从女儿过来的?”
爸爸的吼声震得天花板都在抖。
奶奶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爸爸还不解气,从沙发垫子底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用力摔在奶奶面前的茶几上。
我飘在上面看了看,是我的日记本。
“你看看你嘴里那个坏种心里在想什么!”
本子摊开,上面是我工工整整的字迹:
【今天妈妈又抱弟弟了,要是我也变成男孩,妈妈是不是就会抱抱我了?】
【家里的净化室好闷,但我忍住了没哭。妈妈说只要我变得干净就能抱我,我要做最干净的孩子。】
爸爸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对奶奶说:“我的女儿死了,你们都是凶手。”
奶奶的手猛地抬起,却不是去拿日记本。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她喃喃着,身体软软地滑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爸爸捡起那本日记抱在怀里,走回我的房间,关上了门。
家里彻底安静了。
而我也似乎变得不受束缚了,开始可以飘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9
我飘出家门,回到了儿童医院。
弟弟小舟正躺在苍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
他的小脸没了血色,闭着眼,呼吸微弱。
我想要偷偷摸摸他的头,手指却穿了过去。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望着我漂浮的方向,小手无力地抬了抬,嘴唇微动:
“姐......”
弟弟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可他仍旧看不到我。
但我知道,他在叫我。
“姐姐在。”
我轻声说,尽管她听不见:
“姐姐在这里。”
可他很快又疲惫地闭上了眼,呼吸更轻了。
妈妈不在,爸爸不在。
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我看着弟弟独自躺在那张大病床上,小小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被看不见的东西吞噬。
就像当初的我在净化室里,一点点被绝望吞噬。
我多希望自己还活着,可以让妈妈把弟弟救回来。
可是......我们都没等到救赎。
我忽然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我飘回家,爸爸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沉默。
我又飘荡到了警察局,看见妈妈带着手铐,头发琳乱的坐在玻璃窗的后面。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很痛苦。
我累了。
我飘到妈妈的耳边,轻轻对她说:
“妈妈,我要离开了。希望你不要再生女孩子了。”
“也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做女人。”
妈妈的眼泪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她疑惑地看向我飘动的方向,颤抖着问我:“淼淼?”
“是你吗,淼淼?”
妈妈竟然感觉到我了。
可是我累了,我不想要再听到妈妈骂我脏了。
“淼淼,淼淼对不起,你会原谅妈妈的对吗?”
我没有回答她。
灵魂好像突然变得很轻,我知道自己停留不了多久了。
我又飘回到爸爸身边,最后一次抱了抱他。
爸爸,再见了。
然后,我让自己彻底沉入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爸爸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死寂。
爸爸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抖了一下,随后才迟缓地接起。
电话那头,是医生平静到残酷的声音:
“陆小舟家长,请节哀。孩子......刚刚走了。”
爸爸举着手机,一动不动。
没有哭,没有喊。
他只是慢慢地低下头,看着怀里那本皱巴巴的日记本。
他伸出手,用粗粝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要是我也变成男孩,妈妈是不是就会抱抱我了?】
可我如今已经不想再变成男孩了。
我只想下辈子,能遇到一个爱我的妈妈。
能有一个妈妈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