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被巨大的恐慌和茫然裹挟了半个月后,事情以一种快得惊人的、近乎荒诞的速度被敲定了。
结婚。生孩子。
像两辆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失控列车,被一股无形的、名为“责任”和“传统”的力量猛推着,轰隆隆地驶向一个我们完全未知的轨道。
没有求婚。赵峰在一个晚饭后,吃着快要凉掉的炒饭,低着头,含糊地说:“……那就……结吧?”
我看着他被头发遮住的、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额头,心里没有一点即将成为新娘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下坠般的虚空。我嗯了一声,声音飘忽得自己都听不见。
婚礼仓促而潦草。
在他老家办的。因为时间紧,因为没钱,一切都将就。婚纱是影楼租的,尺寸不太合身,腰那里勒得慌。酒席摆在镇上的饭店,菜品普通,来的大多是赵家的亲戚,喧闹着灌酒,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我像个提线木偶,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跟着赵峰一桌一桌地敬酒,脸上挂着肌肉发僵的笑。
我爸妈也从南方赶来了,坐在主桌,脸上笑着,眼神里却藏着抹不去的担忧和一丝尴尬。两亲家之间,客气而疏离,除了讨论孩子将来像谁,似乎找不到太多共同话题。
没有蜜月。甚至没有一晚属于我们自己的、像样的新婚之夜。我们住在赵峰老家重新布置过的、还透着陈旧气味的房间里,窗外是闹洞房的年轻人还没散尽的嬉闹声。赵峰喝多了,倒头就睡,打着鼾。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贴着的、俗气的喜字,眼泪无声地淌湿了枕头。
这就是我的婚姻。
我的,因为孩子而开始的婚姻。
婚后,我们回到了城里那间出租屋。
孕反排山倒海地袭来。我闻不得任何油烟味,吃什么都吐,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脸色蜡黄。工作自然是保不住了,那小公司容不下一个需要频繁孕检、随时可能休产假的员工。
我办了离职,整天窝在昏暗的出租屋里,对着四面掉皮的墙壁,心情灰败得像窗外的天气。赵峰的工作也不顺利,新人,没背景,压力大,加班是常事。他回来得越来越晚,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不耐烦。
我们的话越来越少。
以前还会挤在一起看部电影,讨论下班吃什么,虽然穷,但也有点小乐趣。现在,他回来要么倒头就睡,要么就抱着手机玩游戏,屏幕的光映着他沉默的、日渐陌生的侧脸。
我试图跟他分享胎动的新奇,抱怨身体的酸痛,诉说独自在家的无聊和恐惧。
他总是心不在焉地“嗯”、“哦”几声,然后说:“累了,睡吧。”或者“别想那么多,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沟通的桥梁,从两端开始,迅速冰冻、断裂。
孩子,这个曾经把我们强行绑在一起的理由,此刻却像一堵厚厚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开始怀疑,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们是不是早就和平分手,各自去寻找更广阔的天空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硬塞进一个叫做“家”的狭小罐头里,互相折磨。
矛盾在琐碎中不断升级。
因为他忘了交电费,家里停电,我摸黑摔了一跤,后怕地哭了一晚上,他却只说“忘了,又不是故意的”。 因为我孕中期突然想吃城南那家的酸辣粉,他下班回来累得不想动,说“点别家的不行吗?”,最后吵了一架,他还是去了,但回来把粉扔在桌上,脸色难看得像结了冰。 因为他妈寄来的土鸡蛋,我觉得有腥味吃不下,他说我矫情,浪费他爸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