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条红得刺眼的杠,像审判官手中的惊堂木,啪一声,砸碎了我对爱情所有浮于表面的浪漫幻想。
二十三岁,大学刚毕业,工作还没摸熟,和男友赵峰挤在城中村租来的、只有二十平、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里,对未来最大的规划是下个月发了工资要去吃哪家新开的自助餐。
然后,孩子就来了。
毫无预兆,蛮横霸道。
验孕棒是赵峰跑去买的。他冲进厕所,我在门外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心脏跳得像揣了只没头苍蝇。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黏腻又沉重。
门开了。赵峰举着那根白色的小塑料棒,脸色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茫然、震惊和一丝被吓出来的苍白的红。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两条杠。”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抢过来,死死盯着那两道红痕,像是要把它看穿、看消失。没有惊喜,没有感动,只有冰冷的、巨大的恐慌,从脚底板一路窜上天灵盖,攥紧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会……是不是不准?要不要再买一个?”我的声音干涩发颤。
我们又跑了两家药店,买了不同牌子的验孕棒。结果冰冷而一致。最后去了医院,抽血,化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化验单,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怀孕了,五周左右。要的话就定期产检。”
要不要?
这个问题像一座山,轰然压在我们两个刚刚试图独立、肩膀还稚嫩得扛不起任何重量的年轻人身上。
晚上,在那间逼仄的、只有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折叠桌的出租屋里,我们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外卖的味道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打掉吧。”我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几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养不起。”
赵峰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有红血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颓然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揪着。很久,他才闷闷地说:“……我爸妈要是知道了……”
他没说完,但我懂。他老家在北方一个观念传统的小城,他是独子。他父母要是知道我们有了孩子却打掉,恐怕会直接从老家杀过来。
“那怎么办?”我声音带了哭腔,“生下来?拿什么生?拿什么养?我们连自己都养不好!”
现实的问题冰冷而残酷。房租、水电、吃饭、交通……每个月那点微薄的工资堪堪覆盖,甚至时常需要家里接济。孩子的奶粉、尿布、衣服、疫苗、以后上学……每一笔都是天文数字。
我们吵架,崩溃,抱头痛哭,然后又陷入更长久的、令人绝望的沉默。
那根验孕棒像一道终极选择题,摆在我们面前,选项A和选项B,都通往看不见底的深渊。
最终,做出决定的不是我们,是两边的父母。
电话打回去,意料之中的轩然大波。但波涛平息后,是异常统一的“必须生下来”的指令。
我妈在电话里哭:“薇薇啊,这可是一条小生命啊!是妈的亲外孙啊!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钱不够妈给你!生下来,妈给你带!”
赵峰他爸语气强硬:“怀上了就结婚!赶紧的!我们老赵家的种,必须生下来!日子苦点就苦点,哪有迈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