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霸周富海为扩建水厂,封了我家水源,又偷排毒废水。
一夜间,满塘死鱼,我爸被气到脑溢血,躺进ICU。
他竟拎着两箱他自主生产的“福运泉”矿泉水来到医院耀武扬威。
“大学生,你爹不行了,做人要识时务。”
我妈哭着求我拼命。
我却在所有亲戚惊愕的目光中,接下了那两箱水。
然后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周叔。”
全村都以为我被吓傻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环境工程学的毕业论文课题正是:
《论水蛭在重金属污染水体中的生物富集效应及其在司法取证中的应用》。
1
这个月,鱼塘里的鱼可以打捞起来卖的。
可希望一夜之间就没了。
村霸周富海的“福运泉”矿泉水厂要扩建,为了独占山顶那口最好的泉眼,他带人直接用水泥封死了流向我们鱼塘的上游分流口。
活水断了,这还不够。
他厂里处理过滤材料的酸性废水,本该花大价钱处理。
可他为了省钱,挖了条暗管,偷偷接进了我们鱼塘的下游排水渠。
第二天清晨,我被我妈的尖叫声惊醒。
我冲到塘边,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发冷。
鱼塘里的鱼,全都翻着白肚,死寂地漂在水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鱼类的腥臭和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水面泛着一层诡异的蓝色油光。
“我的鱼......我的鱼啊......”
我蹲在塘边,整个人在发抖,嘴里喃喃着。
我爸往前踉跄一步,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ICU的红灯,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我妈瘫在走廊的长椅上,哭得几乎断气。
亲戚们围在我身边,个个义愤填膺。
“小澈,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去找周富海拼了!”
“对!砸了他的破厂!”
我一言不发,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周富海竟然来了。
他挺着啤酒肚,身后跟着两个马仔,手里提着两箱他们厂产的“福运泉”矿泉水。
“哎呀,老嫂子,别哭了,江老哥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
他走过来,把水重重地放在地上。
他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澈,不是我说你。早就让你别养那些没用的玩意儿,没前途。你看,出事了吧?”
“这是我们厂的福水,带福气的,给江老哥喝了,保准转运!”
我三叔气得满脸通红,攥着拳头就要冲上去。
“周富海我去你......”
“三叔。”
我拦住了他。
我妈哭着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
“澈娃,你清醒点!你爸就是他害的啊!”
我拨开她的手,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走到周富海面前。
弯下腰,将那两箱水提了起来。
然后对着他,缓缓地鞠了一躬。
“谢谢周叔。我爸要是能醒过来,我一定让他喝您送来的福水。”
周富海脸上的假笑僵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随即,他爆发出一阵大笑,重重地拍着我的肩。
“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比你那死脑筋的爹强多了!”
他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妈压抑的抽泣。
亲戚们用一种看陌生人的怪异眼光看着我。
我提着那两箱水,嘴角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2
第二天,我拨通了镇上收废品老王头的电话。
他开着三轮车突突地过来,看着我养殖场里那些崭新的增氧机、投食器和水泵,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江澈,你这是…来真的?”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根烟。
“王叔,都卖了,你开个价。”
“你疯了!这些可都是你爸的宝贝,才用了一年!当废铁卖,这得亏多少钱!”
“就当废铁卖。”
他看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跺了跺脚,报了个数字。
我没还价:“行,拉走吧。”
接着,我把场里帮工的几个乡亲叫到跟前,把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过去。
“张叔,李哥,这个月的工钱。”
张叔捏了捏信封的厚度,急了。
“澈娃,不对啊,太多了!你家现在正难,我们怎么能多要你的钱!”
“拿着吧,双倍。以后我这里不用人了。”
几个人都愣住了,看着空空荡的养殖场,又看看我,满是同情。
“澈娃,你别想不开,要去城里打工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我没解释,只是把他们送出了大门。
拿着卖设备的钱,加上家里所有的积蓄,我打了一通长途电话。
三天后,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货车,在全村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停在了鱼塘旁。
车上卸下来的是一袋袋沉甸甸的黑色麻袋。
我扛起一袋,走到那片散发着腐烂腥臭的毒水池边,解开绳子,猛地一倒。
倾泻而下的,是成千上万条正在蠕动的水蛭。
它们掉进毒水里的瞬间,立刻舒展开身体,疯狂地四散游去。
“江澈!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我妈凄厉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她冲过来,看到池里的景象,吓得连退几步,脸无血色。
“你…你往里面倒的什么鬼东西!”
她扶着门框,浑身发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儿啊!你爸还在医院躺着!你这是要他的命啊!我们不干了,我们走,离开这里,妈求你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她哭倒在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铁锹,开始清理排污渠的淤泥。
消息长了腿,不到一个小时就传遍了全村。
“听说了吗?江家那小子彻底傻了,往鱼塘里倒蚂蟥呢!”
“作孽啊!好好的大学生,斗不过周富海,就自暴自弃玩这些邪门玩意儿。”
“江老汉要知道,怕是直接从ICU里气得跳起来!”
嘲笑、议论、怜悯,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突然,村东头周富海家的方向,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一个邻居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我喊。
“江澈,你别弄了!周富海家大摆酒席呢!见人就说庆祝你滚蛋,还说你读书读坏了脑子!”
我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晚上,我没理会哭肿了眼、不肯吃饭的母亲。
拿出手机,我支起一个简易三脚架,对准那片黑色的池塘。
注册账号,输入名字:硬核乡村改造。
我按下了直播开始键。
手机屏幕上,只有一片死寂的黑色池塘,和水泵抽水单调的轰鸣。
很快,直播间里飘进来了几个零星的观众。
“主播有病?”
“卧槽,这是化粪池吗?太恶心了,已取关。”
“这玩意儿也能直播?”
3
事情过去一个星期,村长周德旺终于姗姗来迟。
他把我妈和我,还有周富海,一起叫到了村委会。
周德旺挺着个油腻的肚子,给我们一人倒了杯茶。
他先是板着脸,骂他堂弟周富海。
“富海,这事就是你不对!乡里乡亲的,怎么能把厂里的废水排到人家鱼塘里?你看看,把江哥都气进医院了!”
周富海闻言低下头,做出个认错的样子。
可他抖动的肩膀暴露了他在憋笑。
果然,周德旺话头一转,就对向了我们。
“不过呢,江家嫂子,你也得讲点大局观。富海的厂子是咱们村的龙头企业,解决了多少人的就业问题?他也不是故意的,生产任务重,一时疏忽了嘛。”
我妈的手哆嗦了一下,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烫在她的手背上。
周富海见村长铺垫得差不多了,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数也没数,就“啪”的一声丢在桌上。
“嫂子,看在江哥还躺在医院的份上,这有两千块钱,你们拿着当医药费。这事,就算了。”
我爸还在ICU里,一天就要上万。
他用两千块,就想买我爸的命,买我们家几十万的损失。
我妈看着那堆钱,整个人气得发抖,屈辱的泪水在干涩的眼眶里打转。
她猛地站起来,指着那钱,声音嘶哑:
“我们不要!我们不要你这脏钱!”
周德旺赶紧来圆场,一把按住我妈的肩膀,把那钱往我面前推了推。
“江澈,你也是读过书的,劝劝你妈,凡事要往前看。收下吧,别伤了和气。”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像我妈一样暴怒时,我却异常平静地站了起来。
在他们三个诧异的注视下,我走到桌前。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
“一千九,两千。对,是两千。”
我妈惊恐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周富海脸上的讥笑更浓了,他抱起胳膊,像在看一出好戏。
我把那两千块钱,整整齐齐地叠好,塞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谢谢周叔。这钱我收了,正好给我爸交今天的医药费还差点,我先垫上。”
我妈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周德旺和周富海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这就对了嘛!”
周富海走过来,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脸。
“早这么识相不就完了?你比你爹那死脑筋强多了!”
我没有躲,任由他拍打。
“妈,我们走吧。”我转身,想去拉我妈的手。
她却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踉跄着后退一步,用一种混合着鄙夷和心碎的目光看着我。
我没再坚持,独自一人朝门口走去。
手刚搭上门把,我停下脚步,转过半个身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周富海正准备点烟,动作停在半空。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了周叔,您这水,味道挺特别的。”
“您可千万,别停产啊。”
4
自从我往鱼塘里倾倒了上万条水蛭,我“江家大学生疯了”的名声,就在村里彻底坐实了。
我妈每天以泪洗面,亲戚们对我避之不及。
而我,白天清理塘边腐烂的死鱼,晚上就打开那个名叫“硬核乡村改造”的直播间。
用手机对着一池死水,一言不发。
这天下午,一辆印着“环境监察”字样的皮卡车,停在了我的鱼塘边。
车上下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一身干练的制服,眼神锐利。
她没跟我打招呼,径直走到塘边,看着那满池蠕动的水蛭和散发着化学恶臭的黑水,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你就是江澈?”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在这里进行危险生物养殖,并可能造成二次水源污染。我是新到任的环保专员,顾薇。”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官方人员,不是来帮我,而是来查我的。
“这些水蛭,是从哪里来的?经过检疫了吗?”
顾薇戴上手套,用采样杆从水里取了一瓶黑色的水样,又用镊子夹起几条水蛭,放进另一个密封袋。
“你知不知道,私自投放外来物种,本身就是违法的?”
我看着她公事公办的脸,解释道:
“我在利用水蛭的生物富集效应,收集上游排污的证据。”
顾薇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我,眼神里没有钦佩,反而更加警惕。
“生物富集?你的毕业论文我看过,写得很好。但论文是论文,现实是现实。”
“你这一个塘的水蛭,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周富海排污是错,你用一种污染去对抗另一种污染,难道就对了?”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她是对的。
从程序的角度,我每一步都是错的。
“这个水样和生物样本,我会带回去做专业分析。”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
皮卡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村道尽头。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顾薇来查我的消息,不到一小时就传到了周富海的耳朵里。
当天晚上,他那辆黑色的奔驰破天荒地开到了我家门口。
他摇下车窗,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讥讽:
“江澈,听说环保站的人来查你了?哎呀,玩火自焚了吧?跟你说了,年轻人不要太气盛。现在收手,去给我磕个头,我还能帮你跟村长说说情。”
我的沉默,似乎取悦了他。
他大笑着,一脚油门走了。
夜里,暴雨倾盆。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我还没走到塘边,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的化学品气味就钻进了我的鼻子。
我心里一沉,快步冲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整个池塘,不再是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妖艳的蓝色。
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花花的死水蛭,而那些侥幸没死的,整个身体都被染成了幽蓝色。
周富海昨晚趁着暴雨,又投毒了。
他想彻底销毁我这些“活证据”。
我死死地捏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打开了直播。
直播间的标题被我改成了:“急!在线求助!我的宠物集体变色了,是进化还是中毒?”
镜头里,我小心翼翼地捞起几条还在抽搐的蓝色水蛭,对着镜头,做出惶恐又无助的表情。
“各位懂行的老师,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水怎么一夜之间就变蓝了?我的水蛭也......这是什么品种?蓝血贵族?”
我的表演很拙劣,但效果很好。
“卧槽,阿凡达水蛭?”
“主播快跑!你这水里是硫酸铜吧!剧毒啊!”
“这颜色,看着就瘆人,报警吧!”
就在弹幕疯狂滚动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的矿泉水,是甜的。而我刚从你那毒水里分离出来的水......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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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播间里那几条诡异的蓝色水蛭,果然在网上火了。
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
“福运泉水源地惊现蓝色阿凡达,是生化危机还是环境灾难?”
“养殖户泣血直播:喝了这水,我的宠物集体变异了!”
一夜之间,我的手机几乎被打爆。
周富海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蠢。
第二天上午,网络上的视频开始被一股神秘力量大面积删除。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篇指责我“恶意炒作”、“敲诈勒索”的黑稿。
更让我怒火中烧的,是他竟然直接派人找到了我妈。
电话接通时,我妈在那头带着哭腔:
“阿澈,福运泉厂里的人来家里了,让我劝你老实点,别在网上乱说话,不然......不然让你在村里待不下去。”
“妈,你别怕。”我强压着怒火安抚她,“你现在什么都别管,我马上让人去接你们,先去城里住几天,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我立刻拨通了顾薇的号码。
“江澈?我正要找你,网上的事......”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
“帮我个忙,把我爸妈接到你那儿,要快,要绝对安全。”我打断了她。
“没问题。然后呢?”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桌上那箱周富海送来的福运泉。
“我有两件‘武器’,需要通过你的渠道,送到省城最权威的检测机构。第一,是那几条活着的蓝色水蛭。第二,就是这瓶未开封的‘福水’。”
顾薇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只回了一个字:“好。”
把家人转移到安全地带后,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三天后,我收到了顾薇发来的一份加密的电子报告。
结果比我预想的还要震撼。
通过气相色谱质谱联用分析,水蛭体内的蓝色物质,与“福运泉”矿泉水里一种超标数百倍的罕见工业甜味剂与重金属络合物,其化学图谱吻合度高达99.9%。
报告的最后一页,有一行加粗的结论:
该物质会刺激味蕾,产生微甜的口感,但其代谢产物对神经系统具有高选择性毒性,长期微量摄入,将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直至脏器衰竭。
我捏着这份报告,却没有立刻公布。
子弹已经上膛,但开枪的时机和角度,比子弹本身更重要。
我再次打开了直播。
但这一次,我没有再搞什么噱头。
镜头里,我只是将那几条奄奄一息的蓝色水蛭,放进了一个专业的样品恒温箱里。
“兄弟们,感谢大家这几天的关注。”
“这几位‘蓝血贵族’的来源,以及它们变色的原因,我已经查清楚了。相关证据,我已经通过正规渠道,实名提交给了省级环保督察组和公安部门。”
“卧槽!主播玩真的啊!直接实名举报了?”
“省级督察组!绕过了县里和市里!这招太狠了!”
“这才是理工男的复仇吗?不搞虚的,直接递材料!”
“福运泉是不是真的有毒啊?我现在慌得一批!”
我没有理会弹幕的狂潮,继续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知道我的举报会不会被受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结果。我只知道,我爸还在医院,我家的鱼塘变成了一池毒水。”
“作为一个环境工程系的学生,如果我连自己家门口的污染都解决不了,那我所有的书,就真的都读到狗肚里去了。”
说完,我深深鞠了一躬,直接关闭了直播。
舆论的压力只是辅助。
真正的杀招,是那份绕过了所有地方关系网,直接躺在省厅领导桌面上的,附带着完整证据链和专业分析报告的实名举报信。
我关掉手机,看着窗外。
我知道,一场席卷全省的环保风暴,已经在我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拉开了序幕。
周富海的末日,到了。
6
十几辆挂着省城牌照的执法车,鸣笛开进了村子。
它们绕过了村委会的大院,径直朝着村东头的“福运泉”水厂开去。
一些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看见这阵仗,都停下了脚步,聚在路边小声议论。
“这是干啥的?怎么这么多车?”
“看牌照,省城的。”
“直接去水厂了,怕是出大事了。”
周富海的“福运泉”水厂大门紧闭,但没用。
打头的防暴车只用了一下,那扇象征着他财富与地位的电动伸缩门就扭曲成了麻花。
车队涌入厂区。
我看见周富海从办公楼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他正指挥着几个工人往焚烧炉里扔文件和账本。
看到冲进来的人,他脸上的横肉瞬间凝固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上去,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
一副冰冷的手铐,扣在了他那只戴着金表的手腕上。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厂区后山,一台跟着车队来的小型挖掘机开始工作。
没挖几下,大片蓝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渣就暴露在空气里。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挖掘机继续深挖,一个用水泥浇筑的巨大池子被挖开。
里面黑褐色的污水翻涌着,恶臭熏得人直往后退。
一个领导走到被按住的周富海面前。
“周富海,这就是你说的‘严格处理,绝不外排’?”
周富海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执法人员打开了那个被“福运泉”标榜为“纯天然深层泉水”的取水井。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下去,很快,用一个网兜捞上来几条已经腐烂了一半的死鱼。
“井里有死鱼!”
“还在往下捞!”
“天杀的!我们喝的就是这井里的水?”
消息传出来,围观的村民炸开了锅。
周富海突然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对着人群嘶吼:
“是江澈!都是他干的!他想害我!那些鱼是他扔进去的!”
就在这时,另一辆车开到了村长家门口。
纪委的人出示了文件,把还在睡梦中的村长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他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套,就被带上了车。
村民们看着在村里横行多年的周富海和村长,一个瘫软在地,一个被直接带走,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议论的焦点,从水厂,转移到了我身上。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我。
他们终于想明白了,这场绕开所有地方关系,从天而降的雷霆一击,是我布下的局。
福运泉这个靠着污染和谎言建立的乡镇商业帝国,在我长达三年的谋划下,彻底塌了。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我接起电话。
“江澈吗?我是中心医院的刘主任。”
“你父亲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今天早上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了。”
“有空就过来一趟吧,他醒了,想见你。”
我挂了电话,看着远处被贴上封条的水厂。
胸中郁结了三年的那口浊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
7
法槌落下的消息,是律师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无期徒刑,周富海。”
“所有资产全部查封冻结,用于赔偿和环境治理。”
我“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窗外,是初夏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还有后续。”顾薇递给我一杯水,“村长也被判了十年。”
没过几天,又一个消息传来。
周富海在狱中听说了他儿子的死讯,彻底垮了。
我去医院接我爹出院,他瘦了,但精神头很好。
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眼眶是红的。
“好小子!好样的!”
回家的路上,他一遍遍跟所有遇见的熟人重复着他的新理论。
“我就说吧!知识才是最大的财富!读了书,脑子就是不一样!”
我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到账通知。
我点开,看着那一长串的零,有些恍惚。
八位数,一笔足以改变普通人一生的巨款。
这是周富海付出的代价。
我爹凑过来看了一眼,沉默了很久,然后别过头去,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我的事迹,被冠以“高智商复仇”的标题,在网络上疯狂传播。
我的“硬核乡村改造”直播间,粉丝数从几十万一路飙升到数百万。
无数的商业合作邀约,塞满了我的私信。
我把它们全部拒绝了。
我对直播间的几百万粉丝宣布:
“从今天起,这里转型为纯粹的环保科普频道。”
很快,一家主流媒体的记者找到了我,要做一期深度专访。
聚光灯下,记者把话筒递到我面前,问出了一个问题。
“江澈,你恨周富海吗?”
我对着镜头,沉默了几秒。
“我更感谢那段经历。”
演播厅里一片安静。
“它让我明白,面对黑暗,与其愤怒地诅咒它,不如自己去成为那道光。”
节目播出后,我的这句话,成了新的热搜词条。
我把整理好的“水蛭微生物联合生物修复技术”资料,递交了国家专利申请。
环保部门的专家对此高度重视,称其为“极具潜力的低成本土壤修复方案”。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一个下午,顾薇找到我,把一份文件放在我的桌上。
是她的辞职报告。
“你疯了?监测站可是铁饭碗。”我皱眉。
她笑着,眼睛亮晶晶的。
“铁饭碗哪有跟着未来的专利大佬创业有意思?”
“江老板,”她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以后,请多指教了。”
8
县里的会议室里,空调吹着冷风,气氛却有些燥热。
坐在我对面的是主管农业的李县长,他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江澈,这就是‘福运泉’那块地的生态治理项目标书。我们研究过了,只有的专利技术最合适。”
曾经的受害者,成了拯救者。
这其中的讽刺,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李县长,这块地污染严重,治理成本很高。”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们知道。所以县里会给最大的政策支持。”李县长看着我,“我们相信你。你不只能把地救回来,还能让它生出金子。”
我合上文件:“我接了。”
回到村里,我召集了所有合作社的村民。
院子里挤满了人,比当年排队加入合作社时还热闹。
“‘福运泉’那块地,县里交给我们了。”我开门见山。
人群立刻嗡嗡作响。
“那不是块废地吗?埋进去的钱还能响?”一个老叔高声喊道。
我公布了我的新计划:
“我要在那里建一个生态循环农业园。养鱼、种草、养虫,让土地自己活过来。”
“我们都听你的!”我爹在人群里第一个表态。
“但是,”我加重了音量,“想加入新项目,必须签一份新的协议。谁敢往地里乱倒一滴脏水,乱扔一个塑料袋,不仅要赔偿所有损失,还会被永久踢出合作社。”
这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我爹带头,走上前来,在协议上按下了手印。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走了上来。
他们致富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我身上。
这个曾被全村嘲笑的疯子,现在必须扛起所有人的信任。
几年过去,我作为青年企业家和环保专家,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种会议和报道上。
一个平常的下午,我收到一封信。
信封泛黄,没有寄件人地址,只有一个监狱的邮戳。
我拆开信,字迹歪歪扭扭,是周富海写来的。
信里通篇都是忏悔。
他唯一的请求,是希望我能在他死后,把他的骨灰撒在他儿子的坟前。
我看完信,走到院子里,找了个铁盆,把信纸点燃。
火苗舔舐着纸张,那些扭曲的字迹化为黑灰。
顾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
“在烧什么?”
“一封旧信。”我拍了拍手上的灰,“都过去了。”
她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我站着。
夕阳下,远处新建的生态园里,水车缓缓转动,波光粼粼。
那片曾被判了死刑的土地,如今游客络绎不绝,孩子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顾薇忽然拉住我的手。
“江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有点紧张,脸颊泛红。
我转过身,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
“我怀孕了。”
那一瞬间,世界好像静止了。
我伸出手,轻轻抱住她。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话。
“辛苦了。”
怀里的人,和这片土地一样,是我余生要守护的宝藏。
9
两年后。
“江源!慢点跑,别摔着!”
我爹跟在后面,满脸是笑,嘴里不停念叨:
“这小子,腿脚比我还利索!随我!”
我靠在门框上笑。
这种安稳又吵闹的日子,是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我们的合作社,如今已经升级成了国家级的生态农业示范基地。
这时我接到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
“江澈先生,我们想邀请您,作为代表,参加下个月在日内瓦举办的国际环保论坛。”
挂了电话,我还有点懵。
“怎么了?”顾薇问我。
“一个电话,说要去日内瓦,开会。”
“日内瓦?”我爹凑过来,满脸困惑,“那是哪个县?”
顾薇笑了:“爸,那在瑞士,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看向我:“这是好事啊,他们让你去分享经验。”
去日内瓦之前,国家电视台的人先到了。
他们要以我的故事为蓝本,拍一部纪录片,名字都起好了,叫《清流》。
扛着摄像机的团队在村里穿梭,把这个曾经贫穷破败的地方,拍得诗情画意。
一个年轻记者跟着我,走在我们亲手铺设的石板路上。
“江总,您的事业已经这么成功,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瞥见远处一个萧索的身影。
是周富海的老婆。
我停下脚步。
她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满是惊恐和仓皇。
随即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江总?怎么了?”记者敏锐地问。
我爹也看见了,他朝地上唾了一口,满脸晦气。
我摇摇头,对记者说:
“没什么,想起一点旧事。”
记者还想追问,我开口道:
“走吧,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我领他们到了那片被净化过的水塘边上。
我的办公室,还是当年那个简陋的小平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为什么在这里办公?条件这么简陋。”记者不解。
“为了提醒自己,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清澈的塘水说,“脚下的这片地,曾经是一片毒水。忘了这个,就什么都忘了。”
接着,我带他们去了后山的山泉源头。
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立在那里,上面蒙着红布。
我走上前,一把将红布扯下。
阳光下,八个大字苍劲有力: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摄像机对准了石碑。
“江总,这是您的座右铭吗?”
“不是。”我回答,“这是我对这片土地的一个承诺。”
那天晚上,摄制组走了,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10
十年后的一个春天。
风吹过我建的生态园,带着刚翻开的泥土和锦簇花团的香气。
园子里的池塘清澈见底,几尾赤金色的锦鲤在水草间穿梭。
我的儿子江源正蹲在池塘边,手里攥着一根草茎,小心翼翼地去戳一只趴在石头上的蜗牛。
“爸爸,你看,它缩回去了!”他兴奋地回头叫我。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别欺负它,它出来散步也不容易。”
江源咯咯地笑,扔掉草茎,指着池塘问我:
“爸爸,这里以前也是这么漂亮吗?有鱼,有蜗牛,还有这么多花?”
“不。”我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楚,“这里曾是一片地狱。没有鱼,没有花,只有发臭的黑水和毒土。”
江源在我怀里安静下来,似乎在消化“地狱”这个词。
他仰起小脸看着我,“那后来呢?那些坏东西去哪了?”
“后来,你爸爸来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替我回答了。
顾薇拿着两件薄外套走来,熟练地给江源裹上一件,又把另一件搭在我的手臂上。
她蹲下来,摸了摸江源的头,佯装不满地对我说:
“你又来了,非要告诉他这些。他才多大。”
“他应该知道。”我坚持,“知道美好不是凭空出现的。”
“美好是创造出来的,不是用来对比过去的丑陋的。”
顾薇反驳我:
“江源,别听你爸的。你就记住,你爸爸会一种很厉害的魔法,能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变好。”
“魔法?”江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对。”我看着顾薇,她也正看着我,我笑了。
我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着我。
“是一种叫‘不放弃’的魔法。”我对儿子解释,“还有你妈妈的‘支持’魔法。两种魔法合在一起,才最厉害。”
江源似懂非懂,但很高兴,在我们俩中间扭来扭去。
“所以你要记住,生命的力量,比仇恨强大得多。它能把脏水变干净,也能把人心里的伤疤变成勋章。”
夕阳坠入西边的山峦,余晖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夜里,哄睡了江源,我打开电脑处理合作社的一些文件。
网页右下角弹出一个新闻窗口,标题很普通,《环保新星:用所学知识回报家乡》。
我本想关掉,却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视频里,一个二十出众的年轻人站在一片初具规模的湿地公园前,脸晒得有些黑,但精神很好。
他对着镜头,有些羞涩,但条理清晰地介绍着他的生态治污项目。
记者问:“是什么激励你走上这条辛苦的创业路的?”
年轻人沉默了几秒,然后说:
“很多年前,我还在上中学,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新闻。一个叫江澈的大学生,回乡净化了被污染的土地和水源,还带着全村人致富。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这才是一个人真正该做的事。”
视频里的年轻人,和我已经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
可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故事,并没有在我的成功这里画上句号。
它化成了一颗种子,落在了某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的心里。
然后生根发芽,开辟出另一片绿洲。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池塘,水面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再扩散,直到看不见。
所有恨意与不甘早已远去。
唯有生命,在这片曾历经死寂的土地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