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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播间里那几条诡异的蓝色水蛭,果然在网上火了。
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
“福运泉水源地惊现蓝色阿凡达,是生化危机还是环境灾难?”
“养殖户泣血直播:喝了这水,我的宠物集体变异了!”
一夜之间,我的手机几乎被打爆。
周富海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蠢。
第二天上午,网络上的视频开始被一股神秘力量大面积删除。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篇指责我“恶意炒作”、“敲诈勒索”的黑稿。
更让我怒火中烧的,是他竟然直接派人找到了我妈。
电话接通时,我妈在那头带着哭腔:
“阿澈,福运泉厂里的人来家里了,让我劝你老实点,别在网上乱说话,不然......不然让你在村里待不下去。”
“妈,你别怕。”我强压着怒火安抚她,“你现在什么都别管,我马上让人去接你们,先去城里住几天,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我立刻拨通了顾薇的号码。
“江澈?我正要找你,网上的事......”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
“帮我个忙,把我爸妈接到你那儿,要快,要绝对安全。”我打断了她。
“没问题。然后呢?”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桌上那箱周富海送来的福运泉。
“我有两件‘武器’,需要通过你的渠道,送到省城最权威的检测机构。第一,是那几条活着的蓝色水蛭。第二,就是这瓶未开封的‘福水’。”
顾薇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只回了一个字:“好。”
把家人转移到安全地带后,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三天后,我收到了顾薇发来的一份加密的电子报告。
结果比我预想的还要震撼。
通过气相色谱质谱联用分析,水蛭体内的蓝色物质,与“福运泉”矿泉水里一种超标数百倍的罕见工业甜味剂与重金属络合物,其化学图谱吻合度高达99.9%。
报告的最后一页,有一行加粗的结论:
该物质会刺激味蕾,产生微甜的口感,但其代谢产物对神经系统具有高选择性毒性,长期微量摄入,将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直至脏器衰竭。
我捏着这份报告,却没有立刻公布。
子弹已经上膛,但开枪的时机和角度,比子弹本身更重要。
我再次打开了直播。
但这一次,我没有再搞什么噱头。
镜头里,我只是将那几条奄奄一息的蓝色水蛭,放进了一个专业的样品恒温箱里。
“兄弟们,感谢大家这几天的关注。”
“这几位‘蓝血贵族’的来源,以及它们变色的原因,我已经查清楚了。相关证据,我已经通过正规渠道,实名提交给了省级环保督察组和公安部门。”
“卧槽!主播玩真的啊!直接实名举报了?”
“省级督察组!绕过了县里和市里!这招太狠了!”
“这才是理工男的复仇吗?不搞虚的,直接递材料!”
“福运泉是不是真的有毒啊?我现在慌得一批!”
我没有理会弹幕的狂潮,继续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知道我的举报会不会被受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结果。我只知道,我爸还在医院,我家的鱼塘变成了一池毒水。”
“作为一个环境工程系的学生,如果我连自己家门口的污染都解决不了,那我所有的书,就真的都读到狗肚里去了。”
说完,我深深鞠了一躬,直接关闭了直播。
舆论的压力只是辅助。
真正的杀招,是那份绕过了所有地方关系网,直接躺在省厅领导桌面上的,附带着完整证据链和专业分析报告的实名举报信。
我关掉手机,看着窗外。
我知道,一场席卷全省的环保风暴,已经在我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拉开了序幕。
周富海的末日,到了。
6
十几辆挂着省城牌照的执法车,鸣笛开进了村子。
它们绕过了村委会的大院,径直朝着村东头的“福运泉”水厂开去。
一些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看见这阵仗,都停下了脚步,聚在路边小声议论。
“这是干啥的?怎么这么多车?”
“看牌照,省城的。”
“直接去水厂了,怕是出大事了。”
周富海的“福运泉”水厂大门紧闭,但没用。
打头的防暴车只用了一下,那扇象征着他财富与地位的电动伸缩门就扭曲成了麻花。
车队涌入厂区。
我看见周富海从办公楼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他正指挥着几个工人往焚烧炉里扔文件和账本。
看到冲进来的人,他脸上的横肉瞬间凝固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上去,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
一副冰冷的手铐,扣在了他那只戴着金表的手腕上。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厂区后山,一台跟着车队来的小型挖掘机开始工作。
没挖几下,大片蓝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渣就暴露在空气里。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挖掘机继续深挖,一个用水泥浇筑的巨大池子被挖开。
里面黑褐色的污水翻涌着,恶臭熏得人直往后退。
一个领导走到被按住的周富海面前。
“周富海,这就是你说的‘严格处理,绝不外排’?”
周富海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执法人员打开了那个被“福运泉”标榜为“纯天然深层泉水”的取水井。
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下去,很快,用一个网兜捞上来几条已经腐烂了一半的死鱼。
“井里有死鱼!”
“还在往下捞!”
“天杀的!我们喝的就是这井里的水?”
消息传出来,围观的村民炸开了锅。
周富海突然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对着人群嘶吼:
“是江澈!都是他干的!他想害我!那些鱼是他扔进去的!”
就在这时,另一辆车开到了村长家门口。
纪委的人出示了文件,把还在睡梦中的村长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他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套,就被带上了车。
村民们看着在村里横行多年的周富海和村长,一个瘫软在地,一个被直接带走,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议论的焦点,从水厂,转移到了我身上。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我。
他们终于想明白了,这场绕开所有地方关系,从天而降的雷霆一击,是我布下的局。
福运泉这个靠着污染和谎言建立的乡镇商业帝国,在我长达三年的谋划下,彻底塌了。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我接起电话。
“江澈吗?我是中心医院的刘主任。”
“你父亲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今天早上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了。”
“有空就过来一趟吧,他醒了,想见你。”
我挂了电话,看着远处被贴上封条的水厂。
胸中郁结了三年的那口浊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
7
法槌落下的消息,是律师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无期徒刑,周富海。”
“所有资产全部查封冻结,用于赔偿和环境治理。”
我“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窗外,是初夏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还有后续。”顾薇递给我一杯水,“村长也被判了十年。”
没过几天,又一个消息传来。
周富海在狱中听说了他儿子的死讯,彻底垮了。
我去医院接我爹出院,他瘦了,但精神头很好。
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眼眶是红的。
“好小子!好样的!”
回家的路上,他一遍遍跟所有遇见的熟人重复着他的新理论。
“我就说吧!知识才是最大的财富!读了书,脑子就是不一样!”
我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到账通知。
我点开,看着那一长串的零,有些恍惚。
八位数,一笔足以改变普通人一生的巨款。
这是周富海付出的代价。
我爹凑过来看了一眼,沉默了很久,然后别过头去,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我的事迹,被冠以“高智商复仇”的标题,在网络上疯狂传播。
我的“硬核乡村改造”直播间,粉丝数从几十万一路飙升到数百万。
无数的商业合作邀约,塞满了我的私信。
我把它们全部拒绝了。
我对直播间的几百万粉丝宣布:
“从今天起,这里转型为纯粹的环保科普频道。”
很快,一家主流媒体的记者找到了我,要做一期深度专访。
聚光灯下,记者把话筒递到我面前,问出了一个问题。
“江澈,你恨周富海吗?”
我对着镜头,沉默了几秒。
“我更感谢那段经历。”
演播厅里一片安静。
“它让我明白,面对黑暗,与其愤怒地诅咒它,不如自己去成为那道光。”
节目播出后,我的这句话,成了新的热搜词条。
我把整理好的“水蛭微生物联合生物修复技术”资料,递交了国家专利申请。
环保部门的专家对此高度重视,称其为“极具潜力的低成本土壤修复方案”。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一个下午,顾薇找到我,把一份文件放在我的桌上。
是她的辞职报告。
“你疯了?监测站可是铁饭碗。”我皱眉。
她笑着,眼睛亮晶晶的。
“铁饭碗哪有跟着未来的专利大佬创业有意思?”
“江老板,”她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以后,请多指教了。”
8
县里的会议室里,空调吹着冷风,气氛却有些燥热。
坐在我对面的是主管农业的李县长,他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江澈,这就是‘福运泉’那块地的生态治理项目标书。我们研究过了,只有的专利技术最合适。”
曾经的受害者,成了拯救者。
这其中的讽刺,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李县长,这块地污染严重,治理成本很高。”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们知道。所以县里会给最大的政策支持。”李县长看着我,“我们相信你。你不只能把地救回来,还能让它生出金子。”
我合上文件:“我接了。”
回到村里,我召集了所有合作社的村民。
院子里挤满了人,比当年排队加入合作社时还热闹。
“‘福运泉’那块地,县里交给我们了。”我开门见山。
人群立刻嗡嗡作响。
“那不是块废地吗?埋进去的钱还能响?”一个老叔高声喊道。
我公布了我的新计划:
“我要在那里建一个生态循环农业园。养鱼、种草、养虫,让土地自己活过来。”
“我们都听你的!”我爹在人群里第一个表态。
“但是,”我加重了音量,“想加入新项目,必须签一份新的协议。谁敢往地里乱倒一滴脏水,乱扔一个塑料袋,不仅要赔偿所有损失,还会被永久踢出合作社。”
这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我爹带头,走上前来,在协议上按下了手印。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走了上来。
他们致富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我身上。
这个曾被全村嘲笑的疯子,现在必须扛起所有人的信任。
几年过去,我作为青年企业家和环保专家,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种会议和报道上。
一个平常的下午,我收到一封信。
信封泛黄,没有寄件人地址,只有一个监狱的邮戳。
我拆开信,字迹歪歪扭扭,是周富海写来的。
信里通篇都是忏悔。
他唯一的请求,是希望我能在他死后,把他的骨灰撒在他儿子的坟前。
我看完信,走到院子里,找了个铁盆,把信纸点燃。
火苗舔舐着纸张,那些扭曲的字迹化为黑灰。
顾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
“在烧什么?”
“一封旧信。”我拍了拍手上的灰,“都过去了。”
她没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我站着。
夕阳下,远处新建的生态园里,水车缓缓转动,波光粼粼。
那片曾被判了死刑的土地,如今游客络绎不绝,孩子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顾薇忽然拉住我的手。
“江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有点紧张,脸颊泛红。
我转过身,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
“我怀孕了。”
那一瞬间,世界好像静止了。
我伸出手,轻轻抱住她。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话。
“辛苦了。”
怀里的人,和这片土地一样,是我余生要守护的宝藏。
9
两年后。
“江源!慢点跑,别摔着!”
我爹跟在后面,满脸是笑,嘴里不停念叨:
“这小子,腿脚比我还利索!随我!”
我靠在门框上笑。
这种安稳又吵闹的日子,是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我们的合作社,如今已经升级成了国家级的生态农业示范基地。
这时我接到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
“江澈先生,我们想邀请您,作为代表,参加下个月在日内瓦举办的国际环保论坛。”
挂了电话,我还有点懵。
“怎么了?”顾薇问我。
“一个电话,说要去日内瓦,开会。”
“日内瓦?”我爹凑过来,满脸困惑,“那是哪个县?”
顾薇笑了:“爸,那在瑞士,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看向我:“这是好事啊,他们让你去分享经验。”
去日内瓦之前,国家电视台的人先到了。
他们要以我的故事为蓝本,拍一部纪录片,名字都起好了,叫《清流》。
扛着摄像机的团队在村里穿梭,把这个曾经贫穷破败的地方,拍得诗情画意。
一个年轻记者跟着我,走在我们亲手铺设的石板路上。
“江总,您的事业已经这么成功,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正要回答,眼角余光瞥见远处一个萧索的身影。
是周富海的老婆。
我停下脚步。
她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满是惊恐和仓皇。
随即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江总?怎么了?”记者敏锐地问。
我爹也看见了,他朝地上唾了一口,满脸晦气。
我摇摇头,对记者说:
“没什么,想起一点旧事。”
记者还想追问,我开口道:
“走吧,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我领他们到了那片被净化过的水塘边上。
我的办公室,还是当年那个简陋的小平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为什么在这里办公?条件这么简陋。”记者不解。
“为了提醒自己,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清澈的塘水说,“脚下的这片地,曾经是一片毒水。忘了这个,就什么都忘了。”
接着,我带他们去了后山的山泉源头。
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立在那里,上面蒙着红布。
我走上前,一把将红布扯下。
阳光下,八个大字苍劲有力: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摄像机对准了石碑。
“江总,这是您的座右铭吗?”
“不是。”我回答,“这是我对这片土地的一个承诺。”
那天晚上,摄制组走了,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10
十年后的一个春天。
风吹过我建的生态园,带着刚翻开的泥土和锦簇花团的香气。
园子里的池塘清澈见底,几尾赤金色的锦鲤在水草间穿梭。
我的儿子江源正蹲在池塘边,手里攥着一根草茎,小心翼翼地去戳一只趴在石头上的蜗牛。
“爸爸,你看,它缩回去了!”他兴奋地回头叫我。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别欺负它,它出来散步也不容易。”
江源咯咯地笑,扔掉草茎,指着池塘问我:
“爸爸,这里以前也是这么漂亮吗?有鱼,有蜗牛,还有这么多花?”
“不。”我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楚,“这里曾是一片地狱。没有鱼,没有花,只有发臭的黑水和毒土。”
江源在我怀里安静下来,似乎在消化“地狱”这个词。
他仰起小脸看着我,“那后来呢?那些坏东西去哪了?”
“后来,你爸爸来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替我回答了。
顾薇拿着两件薄外套走来,熟练地给江源裹上一件,又把另一件搭在我的手臂上。
她蹲下来,摸了摸江源的头,佯装不满地对我说:
“你又来了,非要告诉他这些。他才多大。”
“他应该知道。”我坚持,“知道美好不是凭空出现的。”
“美好是创造出来的,不是用来对比过去的丑陋的。”
顾薇反驳我:
“江源,别听你爸的。你就记住,你爸爸会一种很厉害的魔法,能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变好。”
“魔法?”江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对。”我看着顾薇,她也正看着我,我笑了。
我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着我。
“是一种叫‘不放弃’的魔法。”我对儿子解释,“还有你妈妈的‘支持’魔法。两种魔法合在一起,才最厉害。”
江源似懂非懂,但很高兴,在我们俩中间扭来扭去。
“所以你要记住,生命的力量,比仇恨强大得多。它能把脏水变干净,也能把人心里的伤疤变成勋章。”
夕阳坠入西边的山峦,余晖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夜里,哄睡了江源,我打开电脑处理合作社的一些文件。
网页右下角弹出一个新闻窗口,标题很普通,《环保新星:用所学知识回报家乡》。
我本想关掉,却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视频里,一个二十出众的年轻人站在一片初具规模的湿地公园前,脸晒得有些黑,但精神很好。
他对着镜头,有些羞涩,但条理清晰地介绍着他的生态治污项目。
记者问:“是什么激励你走上这条辛苦的创业路的?”
年轻人沉默了几秒,然后说:
“很多年前,我还在上中学,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新闻。一个叫江澈的大学生,回乡净化了被污染的土地和水源,还带着全村人致富。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这才是一个人真正该做的事。”
视频里的年轻人,和我已经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
可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故事,并没有在我的成功这里画上句号。
它化成了一颗种子,落在了某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的心里。
然后生根发芽,开辟出另一片绿洲。
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池塘,水面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再扩散,直到看不见。
所有恨意与不甘早已远去。
唯有生命,在这片曾历经死寂的土地上,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