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黑风谷的空气里，只剩下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林昭站在一棵被雷劈过的枯树下，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味道。但他身上并没有那种触目惊心的撕裂伤，没有断骨，也没有被狼吻撕碎的皮肉。
从外表看，他只是摔了一身泥，狼狈不堪。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正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
不是痛，是一种比痛更可怕的感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伸进了他的颅腔，粗暴地搅拌着他的脑浆，然后把他的灵魂硬生生抽出去了一半。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警告：宿主生命力低于30%，身体机能严重衰退，建议立即补充能量。”
脑海里，那本《入门题库》的页面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林昭靠在粗糙的树皮上，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细微的颤抖。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大脑过载后的后遗症。
“原来如此……”
“用物理规则去强行干涉修仙界的法则，虽然成功了，但代价就是透支我的生命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上，还残留着刚才推演公式时，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那是在极度痛苦下，为了保持清醒而做的自残。
他看着躺在不远处的赤睛魔狼尸体。
那是一头三阶妖兽，浑身是宝。狼牙、狼皮、狼血，随便一样拿出去，都够一个普通家庭在凡间过上一辈子的富足生活。
但林昭知道，这是一块烫手山芋。
若是他把这具尸体拖回去，他甚至走不到山门口，就会被那些所谓的同门杀人夺宝。
在这个世界，道德是奢侈品，实力才是硬通货。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劣质小刀，费力地割下了獠牙，这是妖兽身上的材料之一，也是最轻便的信物。
做完这一切，他将怀里那本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的《入门题库》贴身放好。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仗，也是他唯一的底气。
就在这时，一股陌生的记忆流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那不是前世那个研究员的记忆，而是属于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
画面一：一个昏暗的柴房，灶火噼啪作响。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的老人阿婆，借着微弱的油灯，在缝补一件破旧的道袍。
老人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但动作很轻柔。
“小昭啊，咱们虽然穷，但人要有志气。等你进了宗门，一定要好好修炼，别让人看扁了。”
“这是给你准备的干粮，路上吃，别饿着。”
画面二：村口送别，一群穿着光鲜的富家子弟骑在高头大马上，嘲笑地看着穿着补丁衣服的他。
“哟，这不是那个没灵根的废物吗？怎么，宗门也收破烂了？”
画面三：也是最清晰的一段记忆，那是几天前，他刚进太玄宗外门的时候。在演武场上，他看到那个站在人群最中心的少年，陆九霄。
那时的陆九霄，正被一群外门执事和长老围着，众星捧月一般。
而在陆九霄的脚下，躺着一个被他一剑击败的挑战者。
原主林昭当时吓得缩在角落里，以为这个天才一定是个冷血无情的恶魔。
但就在那时，原主看到，陆九霄在收剑入鞘后，眼神里并没有那种嗜血的兴奋，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和……孤独。
他甚至弯下腰，伸手想把那个败者拉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打开了手。
陆九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然后转身离去，留给众人一个孤傲的背影。
“呃……”
林昭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满是冷汗。
两世记忆彻底融合了。
他现在既是那个来自地球的物理研究员，也是这个来自贫民窟、受尽冷眼的外门记名弟子。
这种双重身份的叠加，让他对周围那些环境有了更深的理解。
林昭，目光看向了山脉外围的方向。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饼，那是阿婆给他的干粮。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走吧。”
“既然活下来了，看看怎么个事。”
山脉边缘的一座小山丘上。
这里此刻像是一座巨大的停尸房。
林昭赶到时，那里已经聚了二十几个同样狼狈的弟子。
空气中弥漫着哭喊声、哀嚎声，还有那种劫后余生后，压抑不住的庆幸笑声。
他粗略扫了一眼。
“他还活着？我没看错吧？林昭那个穷鬼居然活着回来了？”
“奇怪，他身上怎么没有血？难道他没遇到妖兽？”
“你看他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该不会是吓傻了吧？走路都在飘。”
察觉到林昭的到来，人群自动分开了一个缺口，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有惊讶，有嫉妒，更多的是一种幸存者的冷漠与审视。
林昭没有理会。
他的感官在记忆融合后变得敏锐起来。
他能听到百米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也能感觉到不远处那几道隐藏在暗处的、属于监考官的神识扫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了最前方。
陆九霄就站在那里。
他依旧是那副白衣胜雪的模样，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那是妖兽的血。他站在高台上，接受着众人的恭维，但他的眼神却没有看那些奉承他的弟子，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有些失焦，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当林昭的目光看过去时，陆九霄似乎有所感应，也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
林昭的眼神平静如水，带着一丝审视。
而陆九霄看着林昭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了然。
或许，在那一刻，他以为林昭也是和他一样，在这场残酷的杀戮中失去了朋友，所以才会如此失魂落魄。
林昭也读懂了那眼神。
那不是一个伪君子的眼神，那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的眼神。
那眼神里在说：“你也看见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原来，你也不快乐。
林昭心中默念，随即移开了视线。
他现在不想惹麻烦，也不想结交朋友。他只想低调地活下去。
这时，监督者苏芷走了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块玉简，正面无表情地清点着人数。
当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林昭身上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林昭，进山前她见过，畏畏缩缩，眼神躲闪。
现在虽然脸色苍白虚弱，但站姿却很稳，眼神也异常平静，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肃静。”
苏芷清冷的声音响起，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此次实战考核，赤睛魔狼失控，导致我太玄宗记名弟子伤亡惨重。一百三十七人参加考核，目前确认生还者二十八人，其余……皆已陨落。”
“什么？一百多人……就活了二十几个？”
“这……这怎么可能？那只狼那么强？”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苏芷眉头微皱，没有解释，只是目光再次锁定林昭。
“林昭，”她开口，点名道，“你身上的伤，是赤睛魔狼所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昭身上。
林昭心中一紧，他知道，这是考验。
苏芷是外门执事的女儿，眼力毒辣。如果说实话我杀了狼，那就是妖孽；如果说运气好我躲过去了，又无法解释那身致命的伤。
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装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恐惧模样。
同时，他调动体内仅剩的一点力气，让自己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仿佛随时会晕倒。
“回禀苏师姐……”
他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血痰。
“弟子运气好，遇到了魔狼在捕食其他弟子……它战斗时，被其他同门扫断了獠牙，我趁机捡了漏，又侥幸躲过了它的视线……”
他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
运气好，胆子小，捡漏。
果然，周围传来一阵鄙夷的嘘声。
“原来是捡漏王。”
“难怪他身上没伤，原来是躲在尸体堆里不敢出来。”
苏芷深深地看了林昭一眼，眼中的探究意味浓重。
她能感觉到这少年在说谎，但她查不出破绽。
因为这少年的身体状态确实很差，生命气息微弱，不像是能斩杀三阶妖兽的样子。
“既然如此，算你运气。”
苏芷淡淡地说道，“把你的信物拿出来吧，只要是三阶妖兽身上的材料，都算通过考核。”
林昭心中一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獠牙。
这是最直观的证据，也是最容易被接受的运气证明。
苏芷拿起眼珠，注入一丝灵力探查。
当她确认这是赤睛魔狼的，无疑时，眼中一丝丝的惊讶。
这獠牙保存得非常完好，没有丝毫破损。
这说明，摘取它的人，手法不像是捡的。
“你……”苏芷刚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林昭却抢先一步，虚弱地晃了晃身体，仿佛随时会晕倒：“回禀师姐，弟子……弟子当时吓坏了，只是下意识地……”
看着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苏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冷哼一声，在玉简上记录了一下：“林昭，考核通过，记外门功勋十点。”
林昭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的陆九霄也向他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但那目光里没有鄙夷，反而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或许，在陆九霄眼里，能在那种地狱里活下来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值得尊重。
夜幕降临。
考核结束，幸存的弟子们被允许下山。
宗门分配了住所，林昭分到了一间极其简陋的茅草屋，位于外门最偏僻的角落，靠近后山的乱葬岗。
这里人迹罕至，环境恶劣，是给最底层的弟子住的。
但对于现在的林昭来说，这恰恰是最好的掩护。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了这间属于他的避难所。
茅草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破桌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但他很满意，这里足够安静，也足够安全。
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整个人滑坐到地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敢卸下所有的伪装。
“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淤血喷在了地上的尘土里。
刚才在集合点，他一直在强行压制体内的翻腾的气血。
现在，他终于撑不住了。
他盘膝坐好，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本《入门题库》。
【宿主：林昭】
【境界：炼气一层（初期）】
【灵气储备：10】
【功勋点：10】
【生命体征：极度虚弱（生命力透支50%）】
“果然……”
林昭看着“极度虚弱”四个字，苦笑一声。
刚才那一战，系统强行运算了上千个数据模型，几乎抽干了他的精神力。
若是普通人，早就脑死亡了。
但他只是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寒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看来，必须尽快补充生命力了。”
林昭喃喃自语。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而这宗门里，能补充生命力的东西，无非就是丹药、功法，或者是……那些被藏起来的天材地宝。”
他翻开书册，意识沉入其中。
【是否消耗5点灵气储备，进行一次“灵气灌顶”？】
【效果：加速伤势恢复，疏通经脉。】
“是。”
林昭毫不犹豫。
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从书册中涌出，顺着他的手心涌入经脉。
这股灵气比他之前吸收的更加精纯，所过之处，那种灵魂被抽空的眩晕感终于减轻了一些。
但很快，林昭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股灵气虽然能缓解痛苦，但并不能从根本上修复他透支的生命力。
他的头发，在灵气的滋润下，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了几根。
“警告：宿主身体存在先天缺陷或未知裂痕，灵气流失速度过快。”
林昭脸色一沉。
原来，这就是原主一直无法修炼的原因。
这具身体，根本存不住灵气。
它就像一个漏水的桶，不管倒入多少水，都会流光。
“必须找到修补肉身的方法。”
林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而这宗门里，最不缺的就是藏书。”
他握紧了拳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在生命力耗尽前找到修补身体的方法，要么就只能在这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烂掉。
就在林昭准备继续研究系统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昭收起书册，警惕地走到门边，通过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同样穿着记名弟子道袍的少年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那是他在文试时认识的同乡，名叫张浩。
“林兄！你果然在这里！”张浩压低声音，急得直跺脚，“快，宗门任务堂发布了一个紧急任务，我们符箓堂的弟子必须在今天之内完成一道基础阵法解析题，否则就要扣除这个月的月俸！”
林昭眉头一皱：“月俸？”
“是啊！说是宗门最近产业维护开支大，为了提高弟子积极性，以后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专业考核，考核不过关的，不仅要扣月俸，还要罚去干杂役！”张浩急道，“林兄，你快跟我去任务堂吧，再晚好位置就被占了！”
林昭沉默了。
他看着张浩那张焦急的脸，又想起了系统里那条灵气流失的警告。
月俸？杂役？
不，这不是惩罚，这是机会。
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在这个宗门里，拒绝任务就是找死。
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这种“考核”，或许就是他补充灵气、修补身体的唯一途径。
“带路。”
林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夜风灌了进来，吹动着他苍白的发丝。
他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中，朝着任务堂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是铁长老的亲信。
他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风暴，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