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03:4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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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河将村子一分为二,像切开一块不太规则的豆腐。河面有座木板桥,通向西头,木板之间有着宽阔的缝隙,孩子的腿迈不过去,不算太深的急湍在两腿之间奔流着,低沉地引诱着怕死的灵魂,偶尔脚下的木板会发出咔嚓一声断裂的声音,心脏骤然收缩,一股激流蹿上心头,恐惧的深渊豁然大开,孩子会吓得大声尖叫,木板桥随着叫声上下战栗着。通常是傍晚,雨水刚刚冲刷完毕,空气里带着麦田的气息,湿润的夜来香尚未张开眼睛,浓香在花蕊深处藏匿着,不肯翻身。大人们正在拾掇晚饭,土狗跟在女主人肥大的屁股后,在花椰菜叶和红薯皮的狼藉中兴奋地闻嗅,孩子趁机溜出去,实现自己的探险。桥那边是个神秘而遥远的魔幻乐园,一座五米长的木桥通往未知的他乡。危险的桥带着持久的兴奋和恐惧,还有西头那一半陌生的农妇嘁嘁喳喳的私语,这是谁家的孩子?东头那个谁家的老大?西头有一座柏庙,神秘的庙门从未开启过,三个尖尖的拱顶从低矮的院墙顶出去。庙内有三棵老柏树,宝塔形的树冠一字排开,像公墓里的卫兵。庙内肃穆而寂静,没有人影,听说只有小脚的老妇人会在半夜三更时分从侧院一扇低矮上锁的小门偷偷溜进去,平日门锁紧闭,荒草长得及膝。那庙恰好建在坡道下方,显得更加低矮,比起庄户人的破院子还要逼仄窄小,狭长的一个甬道,深夜造访的干瘪老太太,求那神秘的不可告人的命运。听说庙里住着个老道人,从来没有人说出过他的长相,传说极矮而瘦,长须长发,听的人有些恍惚,说的人也不知所云。许多流言从那庙里散射出去,在背后以禁忌的听不到的声音悄然传送着,仿佛麦田下面滚动的风,你看得到妖孽在舌尖鼓动,却听不见人声,即便听到了,也像是听了一曲安魂曲,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你可以沉浸在妖孽的气息和幻觉的包裹中,尽情地让住在心里的妖魔活跃起来,但一旦你开口问,一切都噤声了,阴影落地,日光唰地一下定格,老太太们突然翻了脸,责怪你这个小孩子不知深浅,犯了禁忌。然后她们像泥塑的雕像,干枯的手指烦躁地扯着红薯秧子,纺线的锤子也打得唰唰响。你沮丧而疑惑地嗅到了真正的危险,你切断了某种正在趋向高潮的隐流,而那被不合时宜地生生截断的阴影中正有无数的触手急切地想要伸出触须重新连接上彼此,继续那龌龊的交融。你默默地退后,睁大眼睛看着阴影重新降临在口唇背后,干瘪的老太太的嘴唇上跳跃着妖孽与狐狸精的神话,谁家的媳妇总也怀不上孩子,深夜家人背去柏庙,在昏暗的灯光下做了足足三天的法事,那媳妇在法事期间口吐白沫,胡言乱语,背上全是抓痕,整整三天,柏庙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狂欢之中。

通向西头的断头桥,桥那边一条泥泞的小径,经过淡墨色的瓦片屋,泥墙上生出一簇簇细长的天鹅草,雨洗过的莎草鲜亮动人,折下一枝来,闭上眼睛猛力一拽,诀窍是不能想,保持脑子的绝对空白是重要的,因为接下来的命运只有你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