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楚云苓靠在冰冷的铁笼栅栏上，听着身边“惊云”那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胸口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才稍稍缓解。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给这头猛虎做了初步的排毒和安神，但后续的调理，需要药材，更需要一个能让她安心施为的环境。
她知道，自己用命搏来的，不过是暂时的喘息之机。
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
来人了。
楚云苓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扶着栅栏，艰难地站直了身体。她的背后，那头巨大的东北虎“惊云”也跟着抬起了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
来人正是李盛。
只是，他不再是昨天那个盛气凌人的管事太监。他脸上堆满了笑，那笑容挤得他眼角的褶子和脸上的脂粉都快要掉下来。他弓着身子，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干净的淡青色宫女服，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食盒。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两人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楚……楚姑娘。”李盛在笼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谄媚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您……您辛苦了一夜，咱家给您备了些干净的衣裳和热乎的早膳，您先用着？”
他再也不敢叫一个“贱婢”。
楚云苓的目光冷冷地掠过他，没有半分温度。她太清楚这种人的嘴脸了。昨天视她为蝼蚁，今天视她为鬼神。这一切，都源于未知带来的恐惧。
这种敬畏，比纸还薄。
“有事？”楚云苓的声音沙哑干涩，惜字如金。
“嘿嘿，姑娘真是神人，什么都瞒不过您。”李盛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几乎要僵住，“实不相瞒，是……是出了点麻烦，想请姑娘出手相助。”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瞥了一眼笼子里那头正虎视眈眈的“惊云”，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
“说。”楚云苓没有开门的意思，就这么隔着栅栏，冷眼看着他。
李盛咽了口唾沫，急忙道：“是孔雀园！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赏下来一对儿顶名贵的雪孔雀，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不知怎么的，从前天开始，那只雄孔雀突然就不吃不喝，整日垂头丧气，眼看就要……就要不行了！”
“宫里的御医都请来看过了，都说没病，可就是没法子！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咱们这整个猎场的人，脑袋都得搬家啊！”李盛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跪下了，“楚姑娘，您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您一定有办法的！只要您能救活那只孔雀，您……您以后在猎场，就是我李盛的亲奶奶！不不不，您的待遇，就跟咱家平起平坐！”
楚云苓心里冷笑一声。
利用。
这老太监是想利用她这“邪门”的本事，去解决他自己的麻烦，保住他的乌纱帽。
但对她而言，这确实是一个脱离眼下困境的绝佳机会。她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需要药材，需要彻底摆脱这任人宰割的身份。
“带路。”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李盛如蒙大赦，连声道：“哎！哎！姑娘这边请！”
他慌忙让小太监打开了隔间的锁，楚云苓这才缓缓从虎笼里走了出来。她走出的瞬间，“惊云”发出一声不安的低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楚云苓回头，将一道安抚的意念传递过去。
【我很快回来。】
那头猛虎竟真的安静了下来，重新趴伏在地，只是那双虎目，依旧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这一幕，看得李盛和两个小太监更是心惊胆战，对楚云苓的敬畏又深了几分。
孔雀园建得极为雅致，白玉为栏，奇花异草点缀其间。
但此刻，园中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一只体型华美、羽毛纯白如雪的雄孔雀，正无精打采地蜷缩在角落的假山下。它那本该引以为傲、如巨大羽扇般的尾羽，此刻却凌乱地拖在地上，沾满了尘土，没有一丝光泽。
楚云苓只是看了一眼，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孔雀的身体机能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病理特征。
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屏住了呼吸，将全部精神力集中起来，缓缓地向那只雪白孔雀探去。
【万兽通言】，启动！
没有痛苦的哀鸣，也没有愤怒的咆哮。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深沉的悲伤，瞬间淹没了楚云苓的感知。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
【她走了……】
【我的羽衣……我的羽衣不好看了……】
【她不喜欢我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零碎而混乱的情绪洪流，带着一股心死的悲凉，清晰地传入楚云 ilgi脑海。
她瞬间就明白了。
根本不是生病！
是抑郁！是这只雄孔雀失去了它的伴侣，伤心过度，才导致了厌食和求死行为。
它的伴侣，那只雌孔雀，死了！
而李盛刚刚的说辞是，一对儿雪孔雀。他只字未提另一只的去向。
这里面有猫腻！
楚云苓收回心神，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一脸紧张、大气都不敢喘的李盛。
“它没病。”她平静地开口。
李盛一愣，急道：“没病？没病怎么会不吃不喝快死了啊！姑娘，您可别吓唬咱家！”
“我说它没病，它就是没病。”楚云苓的语气不容置喙，她的话锋一转，像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园中其他叽叽喳喳的雀鸟，“它只是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心死了，不想活了。”
“丢了……东西？”李盛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无法理解。
楚云苓没有解释。
她看着李盛那张惶恐又茫然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她缓步走到园中的食槽边，捻起一点残存的谷粒，看似随意地说道：“李总管，我刚刚好像听这里的鸟儿说，它们最近的口粮质量不太好，又干又瘪，还掺了不少沙子。好像……是被人克扣了许多。”
李盛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楚云苓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你说，克扣皇家猎场的用度，这要是传到哪位贵人的耳朵里……”她顿了顿，将手里的谷粒吹散，“会是个什么罪名？”
“噗通！”
李盛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楚云苓面前。
他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恐惧，极致的恐惧，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看似卑贱的小宫女，根本不是什么会妖法的怪物！她……她能听懂鸟兽之言！
所以她能治好猛虎，也能一眼看穿孔雀的心事！
所以她也知道了自己中饱私囊，克扣猎场用度的秘密！
这个秘密，一旦捅出去，别说头上的乌纱帽，他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姑……姑娘饶命！神仙奶奶饶命啊！”李盛手脚并用地爬到楚云苓脚边，抱着她的裤腿，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是奴才猪油蒙了心！求姑娘高抬贵手，把奴才当个屁，给放了吧！”
楚云苓冷漠地看着脚下这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
这就是权力。
哪怕只是掌控一个秘密的权力，也足以让一个作威作福的管事太监，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我可以不追究孔雀的事，也可以当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好事。”楚云苓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李盛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姑娘有什么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第一，我要一个独立的院子，清静，没人打扰。第二，我要新鲜的肉食、干净的水，还有猎场药房里所有的金疮药和清热解毒的草药，立刻送到我的院子。第三……”楚云苓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把那只雌孔雀的尸体，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好好安葬了。”
李盛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捣蒜般磕头：“是！是！奴才明白！奴才马上就去办！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他现在对楚云苓，已经不是恐惧，而是彻头彻尾的惊骇。连他偷偷处理了雌孔雀尸体的事情都知道，这个女人，简直是魔鬼！
看着李盛连滚爬带地跑去安排，楚云苓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人命如草芥的皇家猎场里，终于有了第一块能够立足的基石。
当天下午，她就搬进了猎场东侧一处僻静的小院。院子不大，但五脏俱全，干净整洁。李盛送来的衣物、食物、药材，堆满了半间屋子。
楚云苓站在窗前，看着院墙外几只正在啄食的麻雀，心中再无半分被动等待的念头。
她第一次，主动向这个陌生的世界，伸出了自己的触角。
一股清晰的意念，从她的脑海中发出，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小院。
【帮我看看，这猎场里，都住着哪些特别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