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镇汽水与白衬衫
六月的风裹着梧桐叶的热气撞进教室时,林小满正在用红笔涂掉数学试卷上的“58”。笔尖划破纸页的声响在蝉鸣里格外清晰,她盯着那个歪斜的“8”,突然觉得它像极了江熠昨天投篮时卡在篮筐上的篮球——悬着,落不下来。
红笔杆被她咬出浅浅的牙印,舌尖尝到铁锈味。昨晚母亲摔碎的青花瓷碗碎片还在厨房地板上,亮晶晶的,像散落的星子。“你爸走的时候,连张满分卷都没留下。”母亲的话像根细针,扎在她太阳穴上。她低头往“5”前面加了个“8”,试图让那个数字看起来体面些,却越涂越乱,墨团像朵发霉的云。
“又在给试卷‘整容’?”后桌的张昊把冰镇汽水搁在她后颈,凉意激得她一哆嗦。玻璃瓶外的水珠顺着校服领口往下滑,在胸前洇出个深色的圈,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说真的,你不如把这功夫用在刷题上,说不定下次能蒙个及格。”
林小满没回头,反手抢过汽水猛灌一口。橘子味的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着点涩的甜。她瞥见走廊上掠过的白衬衫衣角,笔尖顿了顿——江熠的校服永远洗得发白,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在阳光下像截细瘦的玉。他总爱把袖子卷到恰好露出那道浅浅的疤,是五年级爬树掏鸟窝时被树枝划的,林小满记得那天他流了血,却笑着把鸟蛋塞给她:“给你,像不像数学老师的玻璃弹珠?”
他抱着篮球从窗边经过,指尖转着的矿泉水瓶突然脱手,“咚”地砸在林小满的桌角。水洒出来,漫过她刚涂好的“88”分,晕开的墨渍把数字泡成模糊的一团,像被雨水打湿的黑板报。
“抱歉。”江熠的声音比汽水还凉,他弯腰捡瓶子时,林小满看见他脖颈后新长出的碎发,像刚破土的草。阳光落在他发旋上,镀了层金边,她突然想起去年运动会,他冲过终点线时,发梢的汗珠像碎钻。
“没事。”她把试卷往抽屉里塞,却被他按住手背。他的指尖沾着篮球场的灰尘,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轻轻擦过她手背上的红笔印。那触感很轻,像羽毛扫过,却让她的手猛地一颤。
“又改分?”江熠挑眉,嘴角的梨涡陷下去,像藏着颗糖。“林小满,你这招对家长会没用——你妈上周还来问我,你是不是又把试卷藏起来了。”他的声音压得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尾音带着点笑,像在跟她共享一个秘密。
林小满猛地抽回手,汽水在桌角晃了晃,又洒出些。她看见自己泛红的耳尖在江熠的瞳孔里晃,像片被风吹动的枫叶。“要你管。”她把试卷揉成球扔进垃圾桶,塑料筐发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电线上的麻雀。那些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蝉鸣还响。
放学铃响时,林小满在车棚撞见江熠。他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链条,蓝白校服的后背洇着片深色的汗渍,像幅抽象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林小满的车座上,她犹豫了一下,没敢推。车座上还留着他早上偷偷放的樱花,粉白的花瓣已经蔫了,却还带着淡淡的香。
“卡住了?”江熠抬头,睫毛上沾着点灰。他直起身时,校服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窝里,别着根细细的银链——林小满认得,那是去年运动会,他冲过终点线时从脖子上掉下来的,后来被她捡走,藏在枕头下的铁盒子里。盒子里还有他折的纸船,写着“江熠的船,载着小满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