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七月的午后泡得发涨时,我在废品站后面的旧书摊前,踢到了个硬壳本子。深绿色的封皮磨出了毛边,右下角印着褪色的校徽——是市一中的,和我落榜的那所高中隔着三条街。
“五毛钱。”摊主用草帽扇着风,眼角的皱纹里卡着汗,“刚收的废品堆里扒出来的,字迹挺工整,当草稿纸也值。”
我蹲下去捡,指尖触到封皮上的烫金校名,突然想起三天前查分的那个凌晨。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像冰锥,523分,比本科线低了整整四十分。妈妈在厨房煎鸡蛋,油星溅在锅沿上,发出细碎的爆响,我对着屏幕里的分数,突然就哭出了声。
本子里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像张细密的网。翻开第一页,是用蓝黑钢笔写的名字:“周延”。字迹清瘦,笔锋却带着股韧劲,像初春刚抽条的树枝。错题本的前半部分记着数学公式,后半部分贴满了剪下来的试卷,红笔标注的错题旁,总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粗心是借口,本质是不熟练”。
我摩挲着那行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高三这年,我总把错题归咎于“看错了”“算错了”,老师在家长会后拉着我妈说“这孩子聪明,就是不用心”,我躲在走廊里听见,心里还不服气。可周延的错题本里,连“-1的平方算成-1”这样的错误,都被红笔圈出来,旁边画着个哭脸。
“小伙子,要不要?”摊主又问了句,“后面还有几页记着英语作文呢。”
我掏出五毛钱递过去,把本子塞进帆布包。回家的路上,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我翻到最后几页,果然有篇英语作文,题目是《My Dream》。周延写的是想考南京大学的天文系,说要去看猎户座的星云,字迹里的期待几乎要透纸而出。
本子的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准考证复印件。照片上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准考证号的末尾是“20180607”——是五年前的考生。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周延的错题本发呆。他的物理错题旁边,总画着简易的受力分析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易错点”“陷阱设置”;化学方程式的配平,他会在旁边写“先看O原子,再看H”,像个耐心的老师在给自己补课。
凌晨三点,我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翻出自己高三的错题本。那些用红笔草草勾过的错误旁,写满了“下次注意”“太蠢了”,却从来没真正琢磨过“为什么错”。周延的本子里,同样的三角函数错误出现三次,第三次时,红笔写着:“总结规律:看到根号下(1-cos²x),先考虑定义域!”
我抱着两个错题本坐在地上,突然就明白了自己输在哪里。不是智商,不是运气,是周延在错题本里藏着的那股子较真——把每道错题当成敌人,不搞懂绝不放过。
第二天一早,我跟妈妈说想复读。她正在择菜,闻言手顿了顿,眼眶一下子红了:“你想清楚了?复读可比高三累多了。”
“想清楚了。”我摸着口袋里的错题本,“妈,我这次不会再糊弄了。”
复读班开学那天,我把周延的错题本包上了新的书皮。同桌是个扎马尾的女生,叫林小满,看到我的错题本,眼睛一亮:“哎,你这本子跟我们班以前一个学霸的好像!他也叫周延,超厉害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