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沓足够我舒舒服服过上半年的钞票,心底莫名窜起一丝不快。并非清高,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
「沈先生客气了,物归原主而已,酬金不必了。」我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他递钱的手顿在半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我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上扫过,唇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丝弧度,像是看透了什么拙劣的把戏。
「苏小姐,」他开口,语调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欲擒故纵的手段,在我这里并不新鲜。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我的脸颊!
羞辱感像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沈先生想多了。告辞。」
说完,不再看他任何表情,我转身,挺直脊背,快步离开了这间充斥着古龙水和高高在上气息的办公室。
直到走出洋行大门,融入南京路熙攘的人流,秋日的凉风拂过滚烫的脸颊,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有钱了不起吗?眼神那么毒嘴巴那么坏!活该你丢表!
我愤愤地想着,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又叹了口气。
唉,其实那酬金……真的很多啊。至少能买好多本译著呢。
心疼,肉疼。
02
翌日,我供职的《沪上时报》报馆里一如既往地忙碌而嘈杂。打字机噼啪作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廉价香烟混合的味道。
我正埋首整理一篇关于女工待遇的采访稿,主编老王那略显谄媚的高亢声音突然从前厅传来:
「沈先生,您这边请!您能来真是让我们这小报馆蓬荜生辉啊!」
一阵不疾不徐的皮鞋叩地声渐近。
我并未在意,头也没抬,直到那声音在我的办公格间门口停住。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古龙水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来。
我心中莫名一跳,抬起头——
霎时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沈聿安。
他依旧西装笔挺,金丝眼镜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正站在我的格间外,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愕然。
主编老王在一旁搓着手,脸上堆满笑:「沈先生,这就是我们社会版的编辑苏晚,年轻人,挺能干的……苏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沈先生沏杯好茶来!用我柜子里那个龙井!」
我如梦初醒,下意识就要起身。
「不必。」沈聿安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没有看主编,反而迈步,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他的视线扫过我桌面上散乱的稿纸、钢笔,最后落在我腋下下意识夹着的那份今天的《申报》上。
《申报》第二版的一角,被我用水笔悄悄圈出了一小块招聘启事——「新锐」杂志社公开招聘编辑记者,那是我斟酌良久,觉得更适合我理念、打算偷偷去试一试的去处。
我的头皮猛地一麻!下意识想把报纸藏起来!
却已经晚了。
沈聿安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从我腋下抽走了那份报纸。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臂,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他垂眸,看着那则被我圈画的招聘启事,看了足足有三秒。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眼底闪烁着一丝微妙得近乎促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