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林深躺在叶露身边。黑暗中,他睁着眼睛,听着她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阿尔茨海默早期的常见体征:睡眠呼吸障碍),指间无意识地、一遍遍轻抚着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大脑高速运转着,冷酷地罗列着一切:
一、近期显著的短期记忆下降:频繁忘记钥匙位置、刚刚承诺过的事情(昨天她说要去取干洗的衣服,出门半小时后打电话回家问要去拿什么);
二、语言流畅性轻微受损:偶尔出现找词困难,但会巧妙用描述代替(“那个……圆的……装咖啡豆的,哦,磨豆机!”);
三、执行功能下降:不再能很好地安排简单家务顺序(计划今晚做香煎三文鱼,却发现牛油果忘了买);
四、情绪细微波动:出现几次短暂的情绪低落或易怒(他曾不小心碰掉了她的备用相机电池,她反应过度地提高了声音)。
而今天清晨的“咖啡定向”和傍晚的“过度浇水”……这是两条硬核的、指向性的警报信号。
记忆如潮水,卷着腥咸苦涩的味道涌来。母亲弥留之际干枯的手腕,她空洞的眼神最终定格在虚空,连最微弱的呼唤也不再记得他——那个曾在她的故事里扮演小英雄,并最终接过她的病痛作为终生宿命研究的儿子。
冰凉的恐惧如同一只带着鳞片的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要捏碎这二十多年来用知识和刀锋筑起的理性堤坝。他能切开大脑,修复断裂的神经,却无法阻止一场在细胞内悄然燃烧的、不可逆转的野火。
**五**
林深请了年假。理由冠冕堂皇:工作倦怠期,需要调整。他带着叶露去了一家以神经科学尖端闻名的独立医学影像中心。他没有惊动任何熟人。
扫描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叶露换好病号服,躺在PET-CT那冰冷的环形扫描仪上,略带紧张地抓了抓林深的手。“林深,不就是个体检吗?干嘛这么严肃的医院?环境怪压抑的。”她强作轻松地调侃,指尖的微颤却泄露了情绪。
“私立机构,服务好,也彻底点。”林深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别怕,就是拍个全身照,躺着别动就行。”他替她拉好颈部的铅领盖布,遮住那些可能产生干扰的首饰(尽管她身上只有那枚他送的、小小的DNA双螺旋银质项链)。
扫描舱门缓缓滑行,冰冷的蓝光扫过叶露的全身轮廓。但在林深眼中,此刻只有即将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个部位——她的颅脑内部。
操作室里,巨大的屏幕逐层显示着叶露大脑的代谢信息。正常活跃的大脑会是一片灿烂的橘红色“火焰”。林深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来之前他特意换上了它,仿佛这是他的铠甲),身姿笔挺地站在后面。他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在颞叶内侧区域扫视。
海马体的图像被单独提取出来,放大。林深的心跳,在那放大图呈现在屏幕上的瞬间,停止了。
右侧海马体的后段,本该是一块均匀高亮的橘红区域,此刻却……暗了下去。一片明显的、形状不规则的低代谢阴影!如同璀璨星河里一块突兀黯淡的陨石坑!还有周围稍显弥漫的、低于正常水平的橙黄区域——这是早期淀粉样蛋白异常积聚、神经元功能开始衰退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