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婆婆的艰难,远比外人看到的更沉重 —— 心底藏着一道多年未愈的伤疤。她的哥哥(我老公的舅舅)早年和嫂嫂在铁路系统工作,两人分别驻太原和石家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便留在石家庄的爷爷奶奶家抚养。那个孩子极其聪明,三岁就能背诗数数,是爷爷奶奶的心头宝,也是婆婆最疼爱的小外甥。可在那个医疗条件匮乏、连拍照都算是奢侈的年代,孩子突发脑炎,短短几天就夭折了。婆婆至今记得,她赶到石家庄时,孩子小小的身体已经冰凉,爷爷奶奶哭倒在地,哥哥嫂嫂赶来后,整个人都垮了。没有一张照片能留住孩子的模样,可他笑着背诗的样子,却刻在了婆婆的心里,成了她的梦魇,从此埋下了深深的恐惧:总觉得孩子在自己身边带不活、养不活。
这份阴影,让她在抚养自己三个孩子时,始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退缩。公公出事前,她就很少亲自照料孩子,如今家里突遭变故,这份退缩更成了无奈的选择。没有老家亲人帮忙 —— 公公的哥姐自顾不暇,婆婆的母亲病弱、奶奶从不伸手,她只能把孩子一个个托付出去。
大儿子是幸运的,因为年纪最大、最懂事,也最聪明,成了唯一能留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婆婆出诊时,他能自己乖乖写作业,还会帮着给公公递水杯、拿毛巾,渐渐成了婆婆的小帮手,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更多偏爱 —— 家里有好吃的先紧着他,新衣服先给他买,婆婆疲惫时,也总会多抱抱他,仿佛在他身上寄托了所有的希望。
二儿子(我老公)就没那么幸运了,婆婆把他送回了公公老家的远房亲戚家,那个偏僻的保定农村,一下子就传开了 “来了个北京小孩” 的消息,走到哪儿都有人盯着他看。亲戚家日子穷苦,顿顿都是红薯面做的窝窝头、玉米渣熬的稀粥,连一点肉星子都见不到。可在他的童年记忆里,也有属于自己的 “人间美味” —— 春天榆钱满枝时,亲戚会摘一把榆钱,拌上一点点面粉,要么蒸成榆钱糕,要么炸成酥脆的榆钱饼,那带着草木清香的味道,是他童年最深刻的味觉记忆。亲戚家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堂哥)心疼这个远道而来的弟弟,每天都会带着扣小鸟的网子,在村口的树林里蹲守,总能扣到一两只小麻雀,收拾干净后用柴火烤得焦香,偷偷塞给他当 “营养品”,他嚼着带着烟火气的鸟肉,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只是偶尔,他会想起在北京的家,想起妈妈偶尔做的白米饭,心里悄悄泛起一丝委屈。更让他难忘的是一个傍晚,西边的天空烧起了漫天的火烧云,红得像着了火一样。他站在土房的房檐边上,朝着北京的方向使劲望,突然哇地哭了出来,拉着亲戚的手喊:“不行,我得回家!我们家着火了,我爸妈会不会有事?” 任凭亲戚怎么哄,说那是云彩不是火,他都停不住哭,小小的身子缩在房檐下,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我要爸妈,我要回家……” 那份对家的牵挂和恐惧,成了他童年最沉重的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