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毫无征兆，没有任何理由地，从我空白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它那么简单，那么直接，甚至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关切：
“他躺在这里，太冷了。”
第三章
我蹲在他身边，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静止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他躺在这里，太冷了。”
没有原因，没有逻辑。
我的大脑依旧空白，不认识这张脸，不记得这个名字。
但这句话就这么固执地盘踞着，驱散了我所有关于断崖和终结的想法。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沾满污垢和干涸血渍。
又看了看他趴伏在冰冷土地上的身躯。
得做点什么。
我站起身，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四周。
焦土，残骸，断壁。水？哪里会有水？
记忆的碎片似乎松动了一点，不是关于他，而是关于生存的本能。
东边，那条干涸的河床，在雨季或许会有积水残留？
我之前无数次奔向那里，是为了解渴，为了活下去寻找记忆。
这一次，目的却截然不同。
我迈开步子，再次走向东边。
但这一次，脚步不再是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明确。
身体里那种阻滞感和心脏的坠痛，在我回去并蹲在他身边的那一刻，就悄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麻木的坚定。
河床果然如记忆中一样龟裂。
我在几块巨大的、可能蓄水的石头缝隙间摸索，手指被粗糙的边缘划破，也毫不在意。
终于，在一个背阴的石洼里，我触到了一片冰凉的湿润。
水不多，浑浊，带着土腥味，但足够了。
我解下自己腰间那个早已空了的、同样破旧的水壶，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珍贵的浑水灌进去。
然后，我撕下了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一角布料。
握着水壶和布片，我快步走了回去，仿佛怕那点水会蒸发，或者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重新在他身边蹲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住他冰冷的肩膀，用力将他翻了过来，让他仰面朝上。
他的脸再次暴露在我眼前。
血污和泥土几乎覆盖了全部面容，只能依稀看到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高挺鼻梁的轮廓。
我拔掉水壶的木塞，将少量的水倒在布片上，让它湿润。
然后，我伸出手，悬停在他的脸颊上方，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不是恐惧。
是一种近乎冒渎的紧张。
我要触碰一具陌生的尸体，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清理遗容。
我的指尖，最终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布片擦过冰冷的皮肤，带走一块凝固的黑红色血痂。
底下露出过于苍白的肤色。我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擦拭一件极易损坏的古董瓷器。
额角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我小心翼翼地避开。
移动到眉眼。
血污在这里凝结成块，粘住了睫毛。
我不得不用湿润的布角，更耐心地、一点点地去浸润，软化，然后轻轻抹去。
当他的眉毛和紧闭的眼睑终于大致显露出来时，我的手指顿住了。
这眉毛形状很好看，即使此刻无力地舒展着，也带着一种清晰的、温和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