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步慢了下来。
不像是体力不支,更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从后面拽着我的衣服,拖着我的腿。
呼吸也开始不顺畅,胸口发闷。
我停下来,喘着气,回头望去。
那片我刚刚离开的战场废墟,在灰蒙蒙的光线下,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坟场。
而我推开的那具尸体,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
只看了一眼,一种尖锐的不安就攫住了我。
比疲惫更锋利,比求死的念头更迫切。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我强迫自己转回头,继续朝着断崖的方向挪动。
但每一步,都像是在黏稠的沼泽里跋涉。
心脏跳得像一面破鼓,杂乱无章,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的脑子里开始闪过一些毫无逻辑的碎片:
那个人后背肩甲下方,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砍痕。
我之前推开他时,眼角余光似乎扫到过,但没在意。
现在,那道伤痕的形状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覆在我身上时,右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死死箍着我的腰侧。
那不是拥抱的姿势,那是……格挡?
或者说,是用身体构筑最后屏障的姿态?
这些细节像冰冷的针,刺着我麻木的神经。
我再次停下脚步,这一次,几乎是僵在了原地。
离断崖还有一段距离,我已经能感觉到那边吹来的、更凛冽的风。
可是,我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身体在反抗。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错误!
这不是通往解脱的路,这是……背叛?
背叛谁?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在我的脸上。
那个凭什么的叛逆念头,在身体如此剧烈的抗议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缓缓地,几乎是笨拙地,转过了身。
面向那片我来时的废墟。
面向那个被我推开的小黑点。
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
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还是终究逃不过那条老路?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无法走向那座断崖。
我的身体,我的这颗不听话的心脏,它们不允许。
回去。
这个决定不是想出来的,是身体替我做的。
我拖着比来时沉重十倍的步伐,一步一步,沿着原路返回。
每一步,心脏的坠痛感就减轻一分,那莫名的窒息感也缓和一分。
这变化如此明显,让我无法忽视。
仿佛我刚刚试图逃离的,不是一片绝望的战场,而是……唯一能让我喘息的方寸之地。
距离在缩短。
那个小黑点逐渐变大,重新变成了一个伏在地上的、穿着残破军装的人形。
当我终于走回他身边,重新被那熟悉的硝烟和血腥味包裹时,一种奇异的、可耻的平静感,竟然慢慢回归了。
我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
他面朝下趴着,和我离开时一样。
冰冷的,无声的,一具尸体。
我看了他很久。
然后,慢慢地,蹲了下来。
距离更近了。
我能看清他发丝间凝结的血块,能看清他军装背上被利刃划开的口子,以及下面翻卷的、不再流血的皮肉。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他那只以奇怪角度弯曲的、曾死死箍着我的右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