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在一声如同宇宙初开般的、混合了所有音源的白噪音爆炸中，戛然而止。
灯光骤亮。
寂静。与周翰宇演奏后那种充满回味的、肃穆的寂静不同，这一次的寂静，充满了惊愕、茫然和不确定。
然后，掌声从几个角落响起，迅速蔓延开来，最终汇成了不比周翰宇之前逊色的声浪。尤其年轻观众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口哨声。
周翰宇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评委点评环节。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言辞谨慎，肯定了江屿的“探索精神”和“技术能力”，但也委婉地指出了“与传统精神的疏离”以及“形式大于内容”的担忧。
轮到来自德国的著名电子音乐家、本次大赛的特邀国际评委卡尔·海因策发言。他拿起话筒，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Amazing! Simply amazing!”（太惊人了！简直太惊人了！）他直接用英语说道，通过同声传译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江屿先生的作品，让我看到了音乐未来的无限可能！他用两分钟，不，甚至更短的时间，完成了一次对三千年音乐传统的、极其犀利的颠覆和重构！”
“颠覆”、“重构”。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周翰宇的耳膜。
海因策继续慷慨激昂：“他不是在重复历史，而是在与历史对话，用一种全新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语言！他将古老的符号从博物馆的玻璃柜里解放出来，扔进了数字时代的洪流中，让它们碰撞、撕裂、重组，从而获得了全新的、震撼人心的生命力！这才是真正的‘华夏古韵’在现代的延续和新生！我认为，这才是本次大赛最应该鼓励的方向！”
台下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尤其是年轻观众和部分媒体席。
周翰宇坐在那里，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反复回荡着那句“用两分钟颠覆了三千年的音乐传统”。他的一生，他的六十年，他的大山，他的戒尺，他的古谱，他的《止息》，他那试图守护“一星半点”烛火的执念，在这句轻飘飘的赞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合时宜。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坐在不远处的陈明远。这位老友也正看向他，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担忧，最终化为一个几不可察的摇头。
结果毫无悬念。江屿的作品《墟》，以压倒性的票数，获得了本次“华夏古韵”国际音乐大赛的最高奖项——“华夏古韵”创新大奖。
颁奖典礼上，江屿站在耀眼的聚光灯下，从评委会主席手中接过奖杯。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洞牛仔裤，笑容张扬而自信。他对着话筒，感谢了父母，感谢了支持他的朋友，最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后，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位前辈，”江屿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感谢周翰宇大师。如果没有他刚才那首震撼心灵的《止息》，我的《墟》就不会诞生。我的创作，正是建立在对像周老师这样的传统大师们所创造的伟大声音的……理解和再创造的基础之上。”
周翰宇坐在台下阴影里，一动不动。理解和再创造？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那孩子站在光芒万丈的领奖台上，居高临下地，将他的一生心血，定义为了可供“再创造”的“基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荒诞感，席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