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以为,它会永远沉默地腐烂在黑暗里,永不见天日。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这个关于夏天的秘密和她,只会属于我一个人。

我和柳慧清的“青梅竹马”,并非小说里那种光洁无瑕的完美设定。它更像我们小镇老街上那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镶嵌着无数细碎、真实,有时甚至硌脚的记忆。

我们两家隔着一道爬满牵牛花的矮墙。学会走路没多久,我们就学会了在墙根下“秘密会晤”。她总是那个更干净、更安静的小人儿,穿着带蕾丝花边的小裙子,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兔子玩偶。而我,则通常是刚从某个泥坑里探险归来,裤腿上沾着可疑的泥点。

大人们常说,慧清像水,我像火。她可以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听一下午收音机里的评弹,而我能把整个院子搅得鸡飞狗跳。但水和火偏偏就能奇妙地共存。我偷来奶奶刚蒸好的桂花糕,总会掰一大半,踮着脚从墙头递过去。她则会把她爸爸从外地带回来的、包着漂亮糖纸的巧克力,小心翼翼藏一颗在墙砖的缝隙里,等我发现。

童年的印记,是手拉手走过雨后泥泞的田埂,她摔倒了,哭得稀里哗啦,我笨拙地用沾满泥巴的手去擦她的眼泪,结果把她抹成了小花猫。是她被隔壁调皮的男孩抢走了蝴蝶发卡,我吼叫着冲上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最后双双挂彩,却骄傲地把发卡夺回来递给她,她一边抽泣一边给我擦破皮的嘴角吹气。然后一起去我家看着那黑白的电视。

那些印记,简单,直接,像夏日的雷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干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初中某一天吧,雨停了,天空却开始变得不一样。某种粘稠的、朦胧的东西,像春天的晨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我不再能毫无顾忌地拉着她的手满街疯跑。偶尔指尖碰到,会像触电一样飞快弹开,然后两个人假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对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味。她开始在意裙子是不是皱了,头发是不是乱了。而我,会在篮球场上投进一个三分后,下意识地在围观的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如果她在,并且似乎在笑,那一整天的太阳都格外明亮。

我们依旧一起上学放学,但我开始习惯性地走在她外侧。以前是为了抢她手里的零食,现在是为了挡住路边飞驰而过的自行车溅起的泥水。她的书包不知不觉总是到了我的肩上,一开始是她嫌重嘟着嘴塞过来,后来成了我心照不宣的习惯。很沉,但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莫名地让人心安。

还有伞,那也是我不可多得的记忆。

南方的夏天多雨。一把黑色的旧伞,伞骨有些生锈了。每次下雨,我总会努力地把伞倾向她那边,看着雨水毫无保留地打湿我另一边的校服袖子,心里会涌起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好像完成了某个神圣的使命。她有时会发现,会轻声说:“林枫,伞过去一点,你肩膀湿了。” 我就含糊地“嗯”一声,稍微动一下,等她不注意,又悄悄倾斜回去。

这些小动作,这些沉默的、无人知晓的倾斜和偏袒,成了我青春期里最隐秘的快乐。像怀揣着一颗发烫的玻璃珠,既怕被人看见,又忍不住时时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