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的夏天,是我记忆里最漫长也最短暂的一个夏天。
每当回忆起来,最先闯入脑海的永远是那片无止境的蝉鸣,像是要把整个天空都撕裂。阳光白得晃眼,透过老式木窗的玻璃,在堂屋的水泥地上投下歪斜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慢悠悠地打着转。
我身下的老竹席沁着凉意,边缘已经被岁月磨得起了毛边,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淡淡的植物清香。但这股凉意似乎无法穿透我皮肤下的滚烫。
因为柳慧清就睡在我身边一个枕头的距离。
她均匀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点点甜丝丝的、像是茉莉花皂角的味道。几缕汗湿的头发黏在她的额角和脸颊,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她的嘴唇微微张着,是一种很柔软的、透着淡粉的颜色,像刚刚绽开的花瓣。
我的心,跳的很快,声音还大得可怕,咚咚咚,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在这闷热安静的午后独自擂鼓。堂屋外的世界变得模糊而遥远——邻居家电视里若隐若现的对白,远处偶尔响起的自行车铃铛,甚至木窗外那撕心裂肺的蝉鸣,都隔了一层毛玻璃,嗡嗡作响。
我的整个世界,缩窄成了这一张竹席,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睡颜,和我那震耳欲聋的心慌。
鬼使神差地,我屏住了呼吸。
竹席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汗衫渗进来,可我整个人却像被点着了火。她的气息更清晰地笼罩了我。距离近得我能数清她一根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像蝴蝶脆弱又美丽的翅膀,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精准地扫过我的心尖,带来一阵难以忍受的酥麻和悸动。
一个疯狂的、从未有过的念头野草般窜起,瞬间攫取了我全部的理智。
我想吻她。
就一下。轻轻地,快速地,一下,一下就好。
我不知道挣扎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终,渴望压倒了一切。
我像最蹩脚的小偷,又像是被无形线牵引的木偶,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靠近。动作僵硬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关节发出的细微声响。我怕惊醒她,更怕惊醒了这梦境般的一刻。
越来越近。她的气息彻底包裹了我。我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温度,轻轻浅浅地贴在我的唇上。
就是现在。
我闭上眼睛,鼓起全部勇气,将嘴唇极轻、极快地印了上去。
比触碰一滴摇摇欲坠的露珠更轻,比接住一片飘落的羽毛更快。
一触即分。
甚至来不及品味那是什么滋味,我就猛地弹开,几乎是狼狈地翻滚到竹席的另一侧,背对着她蜷缩起来,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声。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生怕慢一点,那颗心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身后,依旧只有她均匀而安宁的呼吸声,一起,一落。
她没有被惊醒。
狂喜和后怕像两条冰冷的蛇,交缠着爬上我的脊背。我慢慢攥紧手心,老竹席的纹路深深硌进掌肉里,带来一丝清晰的刺痛。
这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和那轻柔的触感,连同这个闷热午后所有的悸动、恐慌和甜蜜,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埋进潮湿夏土里的种子,成为了我不可述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