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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开始收集雨水。
他在阳台上摆满盆盆罐罐,塑料的、陶瓷的、甚至还有半个破旧的搪瓷脸盆。儿子皱眉:“爸,楼顶漏水了?”老陈只是摇头,每天黄昏时分,他拿着量杯仔细测量每个容器里的雨水深度,在小本子上记录:五月十七日,降雨23毫米,河水应涨三指。
梅雨季来了,老陈的阳台摆不下更多容器。他撑伞出门,沿着新修的堤岸行走。游客们挤在观景台上拍照,没人注意一个老人蹲在护栏边,用矿泉水瓶接檐口滴落的雨水。
“陈师傅?”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陈回头,是那个戴安全帽的年轻人,如今安全帽换成了白色,上面印着“项目经理”。
“我在收集雨水。”老陈晃晃瓶子,“原来的河岸能存住三成的雨,现在全流进下水道了。”
王经理愣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您怎么知道?”
“我看了你们的设计图,”老陈平静地说,“在公示栏那边。透水面积只有老河岸的七分之一。”
两人站在雨棚下,看雨水在光滑的地面上汇成急流。王经理掏出烟,又放回去:“没办法,要做硬化处理,要防洪标准达标......”
“1954年发大水,”老陈打断他,“河水漫过现在这个位置一米二。”他指着王经理的皮鞋,“当时我父亲就在这儿打桩,用沙包和树枝拦住了水。”
王经理沉默片刻,忽然说:“您跟我来。”
施工指挥部里,电脑屏幕上线条交错。王经理点开一个三维模型:“这是新的生态改造方案,还没过审。”屏幕上,硬质堤岸变成了缓坡,水泥缝里长出虚拟的青草。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因为上次您说的那棵柳树,”王经理苦笑,“我查了档案,它确实在那里,树龄一百二十年。”
他切换图片,老陈看见一棵歪脖子柳树的黑白照片,拍摄于拆除前一周。树下不是空着的,有个小女孩用粉笔画了跳房子格子,就在老陈记忆中的位置。
“您女儿?”王经理轻声问。
老陈的手指触到屏幕上的粉笔痕。雨声忽然变大,敲打着临时板房的铁皮屋顶。
第二天,老陈带来一卷图纸。在指挥部的水泥地上缓缓铺开,那是手绘的河岸地图,标注着每处深潭、浅滩、回水湾,还有用红笔写的汛期水位标记。
“这是我父亲画的,后来我补充的。”老陈说,“也许你们的电脑用得着。”
工程暂停了一周。当机械再次轰鸣时,王经理带着工人们拆除了一段刚建好的护栏。挖掘机小心地刨开水泥地基,露出下面的泥土。老陈站在警戒线外,看见土壤的颜色分层——最下面是青黑色的淤泥,中间是黄褐色的壤土,最上面是人工回填的砂石。
“就在这里!”老陈突然指着某处。
工人停下机械,用手铲小心清理。一块青石板渐渐显露,上面有经年累月捶打衣物形成的凹痕。
“阿芳家的洗衣石板。”老陈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什么。
王经理下令调整设计方案。新的施工图上多了些曲线,少了些直线。观景台向后退了三米,让出一棵幸存的老槐树;步道在某个拐弯处故意绕了个弯,因为老陈说那里曾经有个燕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