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工程延期了,投诉电话打进市长热线。直到某天暴雨突至,新城多处内涝,唯独改造后的河岸段,雨水迅速渗入新增的生态草沟,路面几乎没有积水。

老陈还是每天去河边。现在有人会和他打招呼,那些戴安全帽的人,叫他“陈老师”。

立冬那天,王经理找到老陈:“我们要立一块解说牌,讲这条河的历史。您来写第一句?”

老陈看着初冬的河水,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河不会忘记路,就像人不会忘记家。”

最终牌子上刻的是老陈手绘的地图缩影,还有一句话:“所有的河都曾经是野生的孩子,后来学会了穿水泥的鞋子。”

春天再来时,新栽的芦苇冒出嫩芽。有个小女孩在亲水平台边哭泣——她的皮球掉进水里了。

老陈折了根柳枝,俯身够向水面。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把皮球拨了回来。起身时他发现,自己站的位置,正好是三十年前女儿掉手绢的地方。

河水突然变得很轻,载着一片柳叶,缓缓流向下游。

3

柳枝够皮球的事,很快在附近传开了。

周末清晨,老陈照例去河边溜达,发现一群人围在王经理新立的解说牌前。几个年轻人正用手机扫描牌子上的二维码,屏幕上立刻跳出老河岸的老照片。

“爷爷!”一个小女孩拉住老陈衣角,“您真的能用水漂打中对岸的树吗?”

老陈愣住。这传言未免太离谱了——他年轻时最多能用瓦片打三个水漂。

没等他解释,更多问题涌来:“听说您摸鱼不用网?”“老河岸真有会唱歌的沙子?”

人们簇拥着他走向一段尚未完工的生态堤岸。阳光斜照在水面上,老陈眯起眼,忽然蹲下身抓起把石子。

“水漂要挑扁平的。”他选中一片石片,手腕轻甩。石子擦着水面跳跃,一下,两下,三下——在第四跳时沉入水中。

人群发出惋惜的叹声。

“我父亲能打七跳。”老陈望着水纹说,“不是石子跳,是水在托着它走。”

他指向对岸:“原来那里有片回水湾,水流会打旋,现在填平了。”

有个戴渔夫帽的男人突然惊呼:“我说怎么钓不上鱼!回水湾最藏鱼了...”

于是散步变成了现场教学。老陈画着示意图:哪里曾经有深潭,哪里水流急,哪段河岸的燕子会在清明前后回来。人们举着手机录像,像在记录一部即将失传的典籍。

王经理匆匆赶来,原本要维持秩序,却掏出笔记本挤到最前面。

三天后,施工指挥部多了块白板,上面画着老陈记忆中的河流剖面图。工人们经过时总会看两眼,有人嘀咕:“难怪33号桩老是渗水,原来底下是古河道...”

变化悄然发生。挖掘机手在操作前会多查一遍地质报告;铺草皮的工人特意留出几处“野地”;就连设计师也跑来请教:“陈老师,您觉得这段河岸该弯一点还是直一点?”

老陈成了不拿工资的顾问。他坐在临时搬来的藤椅上,面前摆着施工图和他的手绘地图。有时争论激烈,王经理红着脸拍桌子:“防洪标准不能降!”老陈就用红笔圈出一处:“这里加个缓坡,水能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