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翻捡更肮脏的东西。镇子边缘的垃圾堆成了他每日必去的地方，和野狗争食是常事。有时他能抢到一点腐烂的菜叶，或是被虫蛀空的瓜果核心，那便是无上的美味。王氏则学会了在野地里辨认那些最难以下咽、甚至带着微毒的苦涩野菜，挖它们的根茎，用水反复浸泡，试图去掉那让人舌头发麻的怪味。
林婉儿大部分时间依旧是疯癫的。她蜷缩在野庙的角落，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有时嘻嘻傻笑，有时又突然尖声哭叫。她的衣服早已破烂成布条，头发板结粘连，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偶尔清醒的片刻，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她会怔怔地看着自己肮脏的双手，看着如同鬼魅的父母，看着破庙外荒芜的坟茔，然后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但很快，那点清醒又会被疯癫吞噬，将她重新拉回混沌之中，那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
赵清云曾偷偷来过一次。
他瘦得脱了形，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衣，偷偷摸摸揣着两个冷硬的窝窝头，在夜色掩护下找到野庙。他看到庙里的情形，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看到形如枯鬼的林婉儿，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婉……婉儿……”他声音发颤，将窝窝头递过去。
林婉儿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沾着污渍的牙齿：“嘻嘻……新郎官……你来娶我啦？我的嫁衣呢？”
赵清云手一抖，窝窝头掉在地上。
林婉儿立刻像野兽一样扑过去，抓起沾了泥土的窝窝头就往嘴里塞，疯狂地啃咬吞咽。
赵清云看着这一幕，踉跄着后退两步，眼中最后一点残存的情愫和愧疚，被彻底的恐惧和厌恶所取代。他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再也没有回头。
那之后，连这最后一点微弱的、来自外界的联系，也彻底断了。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交替，唯有饥饿和寒冷永恒。
林啸天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神空洞得吓人。他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机械地外出寻找能吃的东西，然后带回庙里，分给王氏和疯女儿。他有时会对着那尊斑驳的神像发呆，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王氏则迅速衰老下去，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心力交瘁拖垮了她的身体。她开始咳嗽，起初很轻微，后来越来越厉害，尤其在夜里，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没有药，甚至没有一口干净的热水。她咳出的痰液里，开始带着隐隐的血丝。
她知道自己可能熬不了多久了。在偶尔神智清明的间隙，她会看着疯癫的女儿，看着行尸走肉般的丈夫，眼泪无声地流。悔恨像毒藤，早已将她的心脏缠绕得千疮百孔。如果当初……如果当初他们对珞儿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凉。
王氏的病沉重了。她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却又觉得冷入骨髓，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意识模糊，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叫着“珞儿”，一会儿又骂着“废物”，一会儿又哀求着“饶命”。
林啸天出去找了一天，什么也没找到。回来时，看到王氏气息奄奄，嘴唇干裂爆皮，浑身烫得吓人。疯癫的林婉儿似乎也察觉到母亲快要死了，变得异常焦躁，在庙里来回走动，发出呜呜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