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回到沈园那天,恰是寒露。
十年了,姑苏城的河水依旧碧绿如带,石桥上的苔藓还是那样青翠欲滴。乌篷船驶过水面,橹声咿呀,搅碎一河光影。他站在船头,看着沈府那白墙黛瓦由远及近,心头竟泛起近乡情怯的涟漪。
管家福伯早已在码头等候,见他下船,忙迎上来接过行李:“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大少爷都盼着呢。”
“父亲身体可好?”沈怀瑾边走边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座熟悉的宅院。十年军旅生涯,他已从青涩少年成长为挺拔青年,眉宇间多了风霜,唯有那颗盼归的心,从未改变。
福伯叹了口气:“老爷身子还算硬朗,只是大少爷...入秋后就病倒了,一日不如一日。”
沈怀瑾脚步微顿:“大哥的病,竟这般重了?”
“是啊,请了多少大夫,药吃了不少,总不见好。”福伯摇头,“好在有大少奶奶日夜照料,否则...”
沈怀瑾心头一紧:“大少奶奶?”
福伯恍然:“您还不知道,大少爷三年前成亲了,娶的是林家的小姐,林婉笙。”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锤,击得沈怀瑾几乎站立不稳。林婉笙——那个小他三岁,曾与他一起识字、为他缝衣的少女,竟然嫁给了他的大哥?
他强自镇定,跟着福伯穿过层层院落,往正厅走去。沈园依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只是那株他们曾一起栽下的海棠,已亭亭如盖。
正厅里,沈父正等着他。十年不见,父亲鬓边已生白发,但威严不减。
“回来了就好。”沈父打量着他,“如今北方局势不稳,你辞了军职回来,也是明智之举。你大哥病着,家里需要人手。”
“儿子明白。”沈怀瑾恭敬应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端着药碗,从廊下缓缓走来。
逆光中,他先看见的是一截皓腕,白玉镯子松松挂着,显得那手腕过分纤细。然后才是那张脸——十年过去,林婉笙已从记忆中的娇俏少女,蜕变成清丽绝俗的少妇。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袍,外罩淡青色坎肩,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眉眼低垂,行走间裙裾不动,端庄得如同画中仙子。
“父亲,该喝药了。”她声音轻柔,却透着疏离,将药碗放在沈父手边,这才抬眼看向沈怀瑾,微微颔首:“二弟。”
这一声“二弟”,叫得沈怀瑾心头刺痛。他看着她,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情,却只见到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婉...嫂嫂。”他艰难地开口。
林婉笙微微欠身,便转身离去,留下淡淡药香。
沈父叹了口气:“婉笙是个好媳妇,伯允病后,家里大小事务都是她在操持。只是...”他顿了顿,“太过克己守礼,不像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子。”
沈怀瑾沉默不语。他记忆中的林婉笙,是会笑会闹的。他们一起读书时,她总爱偷偷在他的稿纸上画小猫;他离家前夜,她熬夜为他缝制衣裳,手指被针扎了好几次...
如今,她却像一尊白玉观音,完美,却没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