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星妈妈” 是位独居母亲,儿子小宝患有脑瘫,肌张力异常导致头总是歪向左侧。上次剪发时,孩子突然咬了小周的胳膊,留下两排牙印,小周却笑着说 “这是勋章”,还特意学了 “肌张力适配剪法”—— 父亲手册里记着的老法子,用温热的毛巾先敷颈后肌肉,剪刀顺着肌肉纹理斜向修剪,避免拉扯引发抽搐。

我点开 “星星妈妈” 的私信,最新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小宝刚才醒了,指着窗外说‘剪头发的叔叔像月亮’,他很少说完整的话。” 下面附着张照片:月光透过纱窗,在墙上投下我剪发时的剪影,像个歪歪扭扭的月牙。

七点十七分,抖音团队的面包车停在巷口。编导小林举着云台摄像机跑过来,卫衣帽子上还沾着草屑 —— 她说为了拍 “晨光剪发” 镜头,凌晨四点就去了护城河取景。“沈砚哥,特殊需求订单的专题片脚本改好了!” 她把打印好的脚本递过来,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新增了‘工具进化史’章节,把你爸的旧工具和现在的助老设备放一起拍,肯定催泪。”

脚本第 5 页贴着张老照片,是 1998 年父亲给盲人张奶奶剪发的场景。他举着剪刀的手悬在半空,另一只手握着张奶奶的手放在发梢,让她 “自己感受长度”。照片旁边,小林用红笔写着:“传承的不是动作,是‘让看不见的人也能安心’的心思”。

八点整,第一位特殊客人推开社区店的门。是独居盲人周老师,手里的盲杖敲在地板上,发出 “笃笃” 的节奏声 —— 这是她和父亲约定的信号,三声轻敲代表 “今天想剪得利落点”,五声重敲是 “想留长点”。今天她敲了七下,是从未有过的节奏。

“小沈,我要剪‘出嫁头’。” 周老师坐在椅子上,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社区给我介绍了个老伴,下月初结婚,对方也是盲人,说想摸出我头发的样子。” 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你爸当年总说,盲人的头发是会说话的,长短粗细都藏着心思。”

我拿出父亲的 “盲用标尺”—— 一根缠着不同颜色布条的竹尺,红布代表耳垂长度,蓝布是下巴位置。“周老师,咱们还是像以前那样,” 我握着她的手放在标尺上,“您说停,我就停。” 竹尺上的包浆蹭在她手背上,像父亲当年总做的那样。

剪刀落下时,周老师突然说:“这剪刀声和你爸的不一样,他的剪刀更沉,像老座钟的摆锤。”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发梢,“但力道像,都是从右耳后开始,绕着头顶转半圈 —— 你爸说这是‘顺毛流’,剪完头发不会炸起来。”

金属剪刀与发丝相触的脆响在晨雾中散开,小周握着剪刀的手微微一顿。老式理发店特有的薄荷脑混着发油气息里,周老师布满老年斑的手搭上她的腕子,指甲修剪得圆润的指尖在虎口处轻轻叩击:"腕力要沉,像握着毛笔写悬针竖。"

玻璃窗外,梧桐树影在青砖墙上婆娑。小周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父亲。那时父亲总爱把搪瓷缸里的刀片磨得锃亮,搪瓷掉漆的地方露出暗红锈迹,像极了他后颈那道被开水烫出的月牙疤。此刻周老师手中的剪刀,刀刃上镌刻的 "张小泉" 字样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与父亲那把刻着 "公私合营" 的老剪刀相比,竟显得过于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