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露水开始蒸发,水珠滑落的轨迹在车身上留下淡淡的水痕。我翻出压在驾驶座下的服务手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银杏叶,那是去年秋天在福利院,一个脑瘫男孩用脚趾夹着剪刀,艰难地为我剪下的。手册内页密密麻麻记满了客户信息:陈阿婆每周三要梳发髻,刘爷爷右耳后有块胎记需避开,还有那个总爱收集碎发的自闭症女孩......
手机地图突然弹出导航提醒,距离首单预约还有四十五分钟。我深吸一口气,启动车载智能系统。全息投影在挡风玻璃上展开今日行程,每个订单都标注着客户的特殊需求:李奶奶需要坐着轮椅理发,小宇剪发时必须播放《小星星》,王大爷的降压药要在服务前确认服用......
晨光终于穿透云层,橙色的美发车在初阳下熠熠生辉。我对着后视镜整理工作服,金属徽章在领口闪着微光。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后巷的电线杆上时,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与记忆中父亲的身影渐渐重叠 —— 那个总爱在服务手册空白处点省略号的男人,此刻正透过露水,看着他的女儿将未完的省略号,续写成无限延伸的温暖篇章。
车载电台适时切换成轻音乐,肖邦的夜曲在狭小的车厢内流淌。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顿住 —— 这首曲子,是父亲临终前在 ICU 病房里,用微弱的气息哼唱过的旋律。仪表盘上的电子钟跳向五点四十分,新的一天,正随着三万根头发的飘落,在剪刀与梳子的交响中徐徐展开。
我划开屏幕时,指尖触到工具箱边缘的凹陷。那是上周给脑瘫儿童剪发时,孩子突然抽搐撞出的痕迹,当时我下意识用手护住剪刀,结果工具箱磕在车门上,留下这道月牙形的疤。副驾座上,小周的平板电脑还亮着,屏幕停留在 “特殊人群服务手册” 第 19 页,他用荧光笔标出的段落格外刺眼:“对认知障碍者,需提前准备熟悉的背景音乐;剪发时保持剪刀在视线范围内,避免突然动作”。
车外传来保洁车的轱辘声。王婶推着绿色保洁车经过,扫帚划过地面的 “沙沙” 声里,混着她哼的《茉莉花》—— 这是手册里推荐的 “认知障碍友好音乐”。“小沈,又熬夜了?”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点了点我的车窗,“今早收垃圾时,捡着个你们联盟的旧发梳,梳齿上还缠着根白头发,我给放门卫室了。”
我推开车门时,晨露顺着车檐滴在颈窝里,凉得像父亲当年总用来给客人擦碎发的薄荷毛巾。王婶的保洁车斗里,果然躺着把玳瑁色发梳,梳齿间缠着的白发已经半黄,末端还卷着个微小的发卷 —— 是 “老年款安全发卷” 的痕迹,联盟三年前就淘汰了这种款式,只有张奶奶那辈的老客还在用。
“这是陈爷爷的。” 我认出梳柄上的刻字,是父亲用小刻刀雕的 “陈” 字,笔画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2015 年陈爷爷确诊阿尔茨海默症后,父亲每次给他剪发都用这把梳,说 “熟悉的物件能让他踏实”。服务手册第 73 页记着:“陈老,每周三剪发,需播放 1953 年版《东方红》,梳发时要从右耳后开始 —— 他年轻时是右派,总下意识护着右耳”。
六点零二分,小周抱着保温杯惊醒。他的睫毛上还沾着点睡眠面膜的白霜 —— 是昨晚给脑瘫儿童剪发后,孩子妈妈硬塞给他的,说 “年轻人总熬夜,得护着点脸”。“沈砚哥,看后台了吗?” 他把保温杯往我手里塞,枸杞菊花茶的热气扑在脸上,“那个‘星星妈妈’又发私信了,说小宝今天状态好,想约十点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