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用冷水冲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我开始收拾东西。私人物品很少: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是很多年前母亲送的生日礼物,那时她还会记得我胃不好;一个相框,里面是几年前的全家福,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着,包括那时还年少气盛的凌轩和几个更小的弟弟,我站在中间,手搭在二弟三弟肩上,眼神里还有光;还有几本经常翻看的商业管理书籍。

我把它们一一放进一个不大的纸箱里。动作很慢,每拿起一样东西,都像拾起一段沉甸甸的过往。

助理敲门进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凌总……您……”

“没事。”我打断她,“后续的工作交接清单和注意事项,我会发邮件给凌轩和相关部门负责人。辛苦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红着眼眶低下头:“……保重,凌总。”

我抱着那个轻飘飘的纸箱,走出办公室,走出凌氏集团的大楼。没有回头。

6.

我没有回老宅。

在那个家里,我似乎早已成了一个多余的、惹人厌烦的存在。我的离开,对他们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我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安静小区租了一套精装小公寓。楼层很高,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房子不大,但干净整洁,空空荡荡,没什么烟火气,正好符合我此刻的心境。

搬进去的那天,阳光很好。我把唯一的纸箱放在客厅中央,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面渺小的车流和人影。胃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生命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但我心里异常平静。

手机安静得出奇。家庭群里或许正热闹地讨论着苏婉儿的乖巧或者凌轩的回归,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消失。也好。

我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过于明媚的世界。房间里陷入一片适合休息的昏暗。

我躺在冰冷的新床上,蜷缩起身体,手掌按着发痛的胃部。

就这样吧。剩下的时间,是我偷来的,只属于我自己的。

不麻烦任何人,也不恨任何人。

只是……太累了。

让我……好好睡一觉。

7.

公寓的寂静是一种有重量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只有我粗重或不规律的呼吸声偶尔将其打破。胃里的那只野兽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多,撕咬的力度与日俱增。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瓶身上的说明文字被我反复阅读,仿佛能从中榨取出多一点点的慰藉。

窗外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日子像褪色的旧照片,模糊地划过。

我大部分时间蜷在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电视开着,屏幕亮着,里面的人物喧哗吵闹,但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需要一点声音,一点来自外部世界的光影,证明时间还在流动。

手机很少再响。偶尔有陌生的推销电话,响几声就断了。那个曾经无比热闹的家庭群,安静地沉在我的聊天列表底部,像一口枯井。也好,省了屏蔽的麻烦。

有时,疼痛会暂时退潮,留下短暂的、虚弱的平静。我会望着天花板,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我离开了将近一个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