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那位鬓角微白、神色凝重的医生拿着报告单走进来时,我正坐在诊室外的等候椅上。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

“凌先生,”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尽量平稳,但眼神里的东西是藏不住的,“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跟着他走进去,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明暗的条纹,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检查结果出来了……”他指着灯光板上的影像,那些灰白的阴影和模糊的轮廓在我眼里如同天书,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再钉进心里。

“……胃体部可见不规则溃疡性病变,浸润深度……周围淋巴结肿大……考虑是胃癌……中期偏晚……”

“……需要尽快安排手术和后续治疗,但预后……需要看具体情况……”

“……长期饮食不规律、压力过大、过度疲劳可能是诱因……”

后面的话,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我只看到医生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天崩地裂的恐慌,也没有立刻想到死亡。最先涌上来的,竟然是一种……近乎荒诞的解脱感。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原来不是我不够努力,不是我不够忍耐。是这具身体,它先一步到达了极限,用它自己的方式,向我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严厉的抗议。

它说:凌皓,够了,停下吧。

“凌先生?凌先生?”医生担忧地看着我,“您……需要通知您的家人吗?”

家人?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我麻木的泡沫。我想起父亲失望的眼神,母亲欲言又止的担忧,弟弟们疏远的态度,还有苏婉儿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通知他们?然后呢?得到一些或许出于愧疚或许出于责任的怜悯和照顾?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还要继续活在那令人窒息的误解和尴尬里?

不。

我几乎是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这个选项。

“谢谢您,医生。”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情况我了解了。治疗方案……请先给我一些资料,我需要……考虑一下。”

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诊断报告,白色的纸张冰冷刺骨。我把它仔细折好,塞进西装内袋,紧贴着胸口。那里仿佛揣着一块冰,又像揣着一团火,冰的是诊断结果,火的是那诡异而汹涌的解脱。

走出医院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胃部又是一阵抽搐的痛。但这次,我没有去捂它,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室外微凉的空气。

该结束了。

5.

回到公司,还没来得及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父亲秘书打来的,语气公式化:“凌总,董事长请您立刻到他办公室一趟。”

来了。

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我甚至没有机会主动递交辞呈。

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尽管胃痛依旧,我却努力挺直了脊背。像走向刑场的囚徒,终于等到了铡刀落下的时刻,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