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硬命重生
我蹲在窗根下,数李桂花的呼噜——
一声高,一声低,像破风箱漏风。
钥匙攥进掌心,齿痕压出月牙,疼,却让我清醒。
“小强,换班!”我贴着窗棂低喊。
黑暗里悉悉索索,小强揉着眼睛蹭过来,手里拎着一串钥匙——
他晚饭时偷换了母亲的裤腰带,连布套一起扯下来的。
“姐,真要走?”他还打着哈欠。
我戳他脑门:“想一辈子啃地瓜窝头?”
他挠头,咧嘴:“那……我想吃面包,白的,带包装。”
“行,姐给你买一车。”我伸出小指,跟他拉钩。
小强眼里亮起第一簇火。
小丽早就醒了,把仅有的两件换洗衣服卷成卷,塞进我书包。
“姐,我掩护——我躺炕上装你,妈要是起夜,我就咳,咳三声你就躲。”
我摸摸她枯黄的辫子,心里发酸。
十二岁的丫头,手上裂口比我还多,却知道把糖留给我半块。
零点整,村子彻底睡死。
我撬开西屋门——锁孔生锈,钥匙得先左转半圈,再猛地一别,“咔”轻响。
月光像水,泼在门槛。
我赤脚踩过去,冰凉,却觉得烫。
小强领我绕到后墙狗洞,他先爬,我在后头托他屁股。
狗洞里枯草扎脸,我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擂鼓。
一出墙,夜风卷着豆秸味冲进口鼻,我差点咳出来。
小强把书包递给我,手指在发抖,却硬撑着笑:“姐,明天我就跟妈说——你去河边想不开,我追出去,结果滑进淤泥,才耽误喊人。”
我拍拍他脑袋,从兜里掏出班主任给的水果糖,塞他手心。
“明天再坚持一天,后天姐寄信给你,附赠一张面包包装纸。”
他眼睛亮成星星,重重点头。
我转身,猫腰钻进青纱帐。
玉米叶割脸,血珠滚下来,和冷汗混成咸的。
我顾不上,一路狂奔,耳边全是自己的喘息,像破风箱。
身后,村子渐渐缩成黑疙瘩。
我回头,看不见小强小丽,却看见他们心里那点火,我知道——
我这一跑,顺带把他们的人生命门也撕开一道缝。
两天两夜,我换了三趟长途车,一顿就干半个馒头。
到站时,蓝江大学门口挂着红布横幅——
“欢迎一九八三级新同学”
我咧嘴,却笑不动,腿抖成筛子。
帆布包臭了,脚底板血泡爆浆,黏在塑料凉鞋里。
顾不上形象,我拖着腿往招生办冲。
拐过行政楼,一楼尽头办公室传出争执——
“……档案已经调来,同名同姓而已,老师通融通融。”
女声尖细,带着县郊口音,耳熟得让我心脏咯噔。
我贴墙根,从门缝瞄进去:
母女俩背对我,母亲烫一头鸡窝卷,女儿穿红呢外套,手里攥着档案袋——
袋口露出的准考证,赫然写着我编号的前几位。
血“嗡”地冲上天灵盖。
我差点踹门而入,可理智死死拽住脚腕。
我深吸气,退后两步,猛地转身,绕到前楼正门。
“招生办”木牌金漆闪亮,我推门,声音嘶哑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