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闺女今年上小学,学费两块,我留够了。”
我把钱攥在手心,纸币潮了,带着他的体温。
他又递给我一张表。
“助学金申请表,提前填,到校就能交。班级意见栏我盖过章了。”
我低头看——
家庭人均年收入:不到一百二
申请等级:甲等
每月补贴:十五元
十五元!
我脑袋嗡的一声。
十五块,够我吃三十天玉米面,还剩钱买香皂。
“再给你写个条。”
他撕下一张信纸,龙飞凤舞——
“图书馆王老师:
林小满同学家境特殊,请优先安排勤工俭学岗位。
周勤 1983.9.7”
他把条子对折,塞我口袋,又拍两下,像给子弹上膛。
“到校先找王老师,一个月再挣八块,口粮就活了。”
我眼泪啪嗒落在表上,晕开一片蓝墨水。
他递手帕,粗布,洗得发白,角上绣“勤”字。
我擦脸,鼻涕比眼泪多,手帕瞬间变成地图。
“老师,我……我该怎么还?”
“还?”
他笑,眼角挤出三道褶。
“等你毕业,回来当我的同事,一起把更多丫头片子拎出火坑。”
我破涕为笑,笑得比哭难看,却第一次觉得,笑可以带着牙,带着刀。
他看看表,七点四十。
“招生办八点半上班,现在就走。”
他摘下自己的帆布包,洗得发黄,肩带断过,用红线缝得歪歪扭扭。
“背这个,像学生,省得被当盲流逮。”
我背好。
包底硬邦邦,一摸,是铝饭盒。
“路上吃饭别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点头。
点得太多,脖子都酸。
他送我到校门口。
晨雾没散,太阳挂在屋檐,像一块刚出锅的饼。
他忽然伸手,替我理了理刘海。
“林小满,记住——”
“知识可以改命,但命得你先自己攥住。”
我咬唇,咬出血丝。
“我攥住,死也不放。”
我转身。
一步。
两步。
他在后面喊:“到校报平安!写信!”
我挥手,没回头。
怕一回头,就舍不得再跑。
柏油路延伸,雾在退,天在亮。
我胸口贴着新开的介绍信,像贴着一块烧红的炭,暖,且疼。
4 茉莉相助
我猫着腰钻进张家院门时,日头刚歪到皂角树后头。
张茉莉正在晾尿布,见我“嘘”了一声,把我拽进里屋。
“疯啦?要出嫁的人还乱跑!”
我一句话哽在喉咙,出口却成了——
“茉莉,我考上大学了。”
她手里搪瓷盆“咣当”掉地,水溅我一脚。
“真的?!”
眼睛刷地亮起,比灯泡还亮。
我三言两语把烧通知书、连夜逃跑、班主任塞钱的事倒完。
她听得忘了呼吸,手一直捂嘴,怕心脏从嗓子眼跳出来。
“……所以我得走,今天下午。”
话音落地,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尿布滴水声。
她忽然转身,蹲到床底,掏出一个铁盒——
“大前门”烟盒改的,边缘用胶布缠了又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