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走。
门没关,留一条缝。
缝外,天彻底亮了,亮得刺眼。
我盯着那团灰。
忽然笑出声。
笑到干呕。
呕出来的都是黑灰。
我抹嘴。
黑灰抹在脸上,像给死人画眉。
我爬起来。
拍膝盖。
拍不掉,反而更脏。
“李桂花。”
我喊她名字,声音卡在嗓子眼,只有我自己听见。
“你烧得掉纸,却烧不掉我。”
我转头。
窗外,第一缕太阳照进来,落在我脚背,烫。
我抬脚,踩住那团灰。
捻一捻。
灰散了。
我活了。
……
我跑出屋。
风割脸。
我跑过院子,跑过鸡笼,跑过晾衣绳——绳上挂着我出嫁的红棉袄,像吊死的厉鬼。
我一把扯下它,扔地上,狠狠踩。
我直起身。
风把最后一粒灰吹走。
我抬头看天。
天蓝得不像话。
我笑了。
笑得牙根痒。
纸没了,我还有命。
命在,大学就在。
2 逃婚狂奔
赤脚踩在院子里的碎柴上,脚底划口子,血豆一颗颗冒。
风一吹,变成冰珠。
小强在门后探脑袋,手里还攥着半截麻花,油亮亮。
“姐……”
他怯怯喊。
我刹住。
抓住他肩,指甲掐进他棉袄。
“昨晚让你听墙根,听见啥?”
他哆嗦,嘴角的渣渣直掉。
“妈……妈跟姥姥说,明儿一早带你去公社照相,照完相直接送陈家庄。”
我手一紧。
照相=结婚证。
上辈子我傻呵呵笑,照完就被塞进驴车。
这回想都别想。
我抬头看天。
太阳挂在房檐,像一块烧红的铁,随时砸下来。
我得赶在那铁落下前,把脚迈出这道门槛。
我回屋。
从炕洞里摸出个小布包——
攒了半年的毛票、粮票,还有班主任偷偷塞给我的五块钱。
布包贴着胸口,像揣着一颗跳雷。
我扯过蓝布书包,把换洗衣服、牙刷、半截肥皂全塞进去。
最后塞的,是柴灰里扒出来的黑纸角。
通知书只剩一个角,公章半个,我的名字剩“小”字。
我把它按在胸口,按得死死的。
李桂花在院子里喊:“死丫头,做午饭!”
我深吸一口气,抹把脸,把泪抹成灰。
“来了。”
我进灶房。
舀水,点火,拉风箱。
火苗窜,映我脸,像给我画关公。
她倚门框,盯我。
“别耍花招,一锅玉米糊糊,少放半碗粮,你弟长个,你吃啥都行。”
我点头,手却伸进灶膛,把一根最粗的柴撤出来,藏进灰堆。
火小了,烟大。
一会儿我得靠这烟。
锅边冒泡,我弯腰,假装擤鼻涕,把书包顺进灶膛后头的暗洞。
那里通后墙豁口,狗洞大小,我上辈子钻过,为给陈家那傻子买酒。
“我上厕所。”我说。
她撇嘴:“懒人屎尿多,三分钟!”
我跑。
钻进后墙豁口,苞米秆子划脸,血道子一条一条。
我顾不上,拎书包,撒腿往村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