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雅集是津门古玩行私下组织的交流会，非请勿入，是展示实力、确立地位的重要场合。赵德柱选在那里发难，意图明显。
“帮我弄一张请柬。”
“早准备好了。”王庆从怀里摸出一张素雅的信笺，“不过，念念，朱耷的画……水深，赵德柱肯定做足了局，就等你往里跳。”
“我知道。”我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是局，就有破绽。”
接下来的日子，我闭门不出，翻遍了爷爷留下的所有关于书画鉴定的笔记，特别是关于八大山人的部分。朱耷的画，看似简单，实则笔笔有乾坤，其用墨的浓淡干湿，线条的顿挫转折，以及那独特的“哭之笑之”落款，都极难模仿。
雅集那天，我穿了一身素色旗袍，提前到了会场。那是一座清幽的园子，来的都是津门古玩行的头面人物。见到我，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加掩饰的轻蔑。
赵德柱来得最晚，前呼后拥。他今天特意穿了身唐装，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长盒，志得意满。
寒暄过后，他径直走到场中，朗声道：“诸位，今日赵某有幸，得了一幅八大山人的《孤禽图》，请诸位同道共赏！”
木盒打开，一幅立轴缓缓展开。画面上，一只水墨淋漓的禽鸟，独立于枯枝，白眼向天，孤傲冷逸。笔墨极简，气势逼人。落款“八大山人”，那四个字连写，果然如“哭之笑之”。
场内顿时一片惊叹。
“好画！笔墨精妙，神韵十足！”
“这气息，这墨色，开门老！”
“赵老板，好手段啊！这等重器都能寻到！”
赵德柱得意地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目光扫过我，带着挑衅。
众人围着画作啧啧称奇，我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画确实仿得极好，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用笔老辣，墨色层次分明，装裱也是清初的样式，甚至那泛黄的绢素，都带着岁月感。
但，几乎而已。
我走上前，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苏小姐也来了？正好，给掌掌眼？”赵德柱假意客气，眼神却充满戏谑。
我没说话，凑近画作，仔细看去。目光掠过禽鸟的眼睛，那“白眼”的神韵，差了一丝；掠过枯枝的用笔，那转折处的力度，弱了一分；最后，落在“八大山人”的落款上。
“赵老板，”我抬起头，声音清晰，“这画，不对。”
场内瞬间安静。
赵德柱脸色一沉：“苏念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不对，哪里不对？今天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污蔑我赵德柱的名声！”
“名声，是靠真本事挣的，不是靠嘴吹的。”我平静地指向落款，“八大山人的落款，‘八’字写法，在晚年有特定的习惯，收笔处会有一个细微的回锋，宛如鹤膝。你这幅画的落款，‘八’字收笔尖利，是典型的仿造者刻意模仿形似，却失了神髓，生怕画蛇添足，反而露了怯。”
我又指向禽鸟的眼部：“朱耷画禽鸟眼睛，所谓‘白眼向人’，并非简单的圆圈一点。其眼眶形状、瞳孔位置，甚至那‘白’的留白大小和形状，都与鸟的头势、神态息息相关，多一分则僵，少一分则散。你这只鸟的眼，形似而神非，徒具其表，未得其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