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他是在大火中烧坏脑子、毁了容貌的怪物。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他遍体鳞伤,任人欺凌。
我将他护在身后,天真地以为我们会是这寒冬里能相拥取暖的两个人。
直到他踏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亲手为我戴上凤冠。
那双我曾以为痴傻懵懂的眼,如今只剩下君王的淡漠与疏离。
而他登基后的首道旨意,便是迎娶太尉之女为贵妃。
他捏着我的下巴,语气冰冷:「你是皇后,该有皇后的样子。」
1.
建安二十三年,冬。
我是在一场落了半尺厚的大雪里,被一顶青布小轿抬进东宫的。
没有鼓乐也没有仪仗,连轿子前后引路的宫人都缩着脖子,一脸嫌弃与晦气。
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
象征喜庆的红绸被吹得黯淡无光,像一条冻僵的蛇。
父亲被罢官下狱,苏家一夜倾覆。
圣上一纸令下,将我这罪臣之女指给了被大火烧成痴傻的废太子萧烬余,美其名曰冲喜。
满朝皆知这是一场放逐,也是一桩羞辱。
将一个罪臣之女配给一个痴傻的废人,扔在这座冷宫不如的东宫里自生自灭,是皇家彰显「仁慈」的手段。
洞房夜,龙凤喜烛燃到天明,蜡泪堆积,却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在冰冷的床沿上,听着窗外风雪呼啸,身上单薄的喜服被寒气浸透。
负责教导我的张嬷嬷端来一碗半温的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太子妃娘娘,您可得习惯。咱们殿下神智不清,顽劣如三岁稚子,夜里不知跑去了哪个角落。您是他的妻,往后,可得费心寻人了。」
她话语里没有恭敬,那声「太子妃娘娘」叫得比寻常宫婢还要轻慢。
我垂下眼,默默接过茶碗,说了声「有劳」。
我的顺从让她失了兴致,她撇撇嘴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空旷的寝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我自己轻微的呼吸。
我没有费心去寻人。
这偌大的东宫寂寥如坟墓,我又能去哪里寻一个存心躲藏的痴儿?
直到后半夜腹中饥饿,我才披上外衣,循着微弱的光亮走到了后院的杂物间。
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粗鄙的打骂声。
「小傻子,连主子的冷馒头都敢抢,我看你是活腻了!」一个尖细的嗓音呵斥着,「打!给我往死里打!」
我心头一紧,拨开挡路的枯枝,只见一个瘦削的少年正被两个太监按在雪地里。
他身上穿着不合时节的单衣,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影里,能看见狰狞交错的火烧伤疤从额角蔓延到下颌,看上去很可怖。
他怀里死死护着一个被踩烂的冷馒头,任凭拳脚落在身上,也只是闷哼着不闪不躲。
他双眼空洞,黯淡无光,看不出情绪。
那便是我的夫君,萧烬余。
曾经名满京华,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
领头的太监见我来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地踹了萧烬余一脚,阴阳怪气地笑道:「哟,太子妃娘娘来了?您来得正好,快瞧瞧您这位好夫君,跟狗似的,为了一口吃的连命都不要了。」
我的心像是被冰冷的手攥住了。
我见过苏家败落时世人的冷眼与践踏,却从未见过如此赤裸的将人尊严踩在脚下的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