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马厩里更静了。卫青躺在干草堆上,看着屋顶的破洞漏下的月光,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带着他和姐姐,住在侯府最偏僻的角落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姐姐卫子夫生得好看,又会唱歌,被选去做了歌女,每天小心翼翼地讨主人欢心;他则被派去马厩,成了一名骑奴。姐弟俩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见面,姐姐都会塞给他几块糕点,摸着他的头说:“青弟,好好干活,将来咱们说不定能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他也曾这样想过。可离开之后,又能去哪里呢?他没有户籍,没有田产,除了养马和骑射,什么都不会。
“哕——”
身旁的老马突然嘶鸣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卫青坐起身,摸了摸老马的脖子,低声安抚着。这匹老马跟着他五年了,通人性得很。他想起白天曹寿的话,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执拗——他不想一辈子做骑奴,不想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姐姐入了宫,或许真的是个机会?就算不能攀附什么,至少,他想试试,能不能靠自己的本事,活出个人样来。
就在这时,马厩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卫青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急忙起身:“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卫子夫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难掩清丽的容貌。她快步走到卫青面前,拉着他的手,眼眶泛红:“青弟,我偷偷回来看看你。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卫青的心一紧,握着姐姐的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卫子夫摇了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倒没人敢明着欺负,只是……宫里人多眼杂,处处都是规矩,我怕自己做错事,连累了你和母亲。”她顿了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卫青手里,“这里有几两银子,你拿着,别再像以前那样苦着自己。还有,我听说陛下最近在挑选羽林卫,你骑术好,箭法也准,要不要试试?”
卫青捏着手里的布包,指尖传来银子的冰凉触感,心里却暖得发烫。他看着姐姐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那天夜里,卫子夫没敢多留,很快就悄悄回了宫。卫青坐在干草堆上,手里攥着那个布包,一夜未眠。月光透过马厩的破洞,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底从未有过的坚定。
第二天一早,卫青就向侯府管事辞了职。管事以为他疯了,骂了他一顿,见他态度坚决,也只能作罢,还嘲讽他“不知天高地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去做那没影的梦”。卫青没反驳,只是默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一件旧衣,一把木梳,还有姐姐给的那几两银子。
走出侯府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气派的宅院。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他从一个懵懂的孩童长成了挺拔的青年,这里有他的屈辱,也有他的牵挂。但他知道,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牵着那匹他从小养大的小马驹,朝着长安城外的羽林卫选拔点走去。秋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他抬头看向远方,长安的城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楼上方的天空,湛蓝得像一片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