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烟水渡的雨是缠人的。

林砚推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雨丝正顺着黛瓦檐角往下淌,织成一片灰蒙蒙的帘幕。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亮,倒映着巷口那棵半枯的梧桐树,叶片上的水珠坠下来,砸在她帆布鞋尖,溅起的水花混着积年的霉味,扑在鼻尖上。

这是母亲走后的第三个月,她第一次踏回这座位于烟水渡老街深处的宅院。木门上的铜环生了锈,用力一推,合页处发出垂死的呻吟,像是被惊扰的老人。院里的藤架早已塌了半边,枯褐色的藤蔓缠着断裂的竹竿,垂在井口上方,井沿上的青苔厚得能攥出水来。

母亲的藤箱就放在堂屋中央,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林砚走过去,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布料下的硬物硌了一下——是母亲生前总带在身上的工作日记,封面是磨损的棕色皮革,边角卷得像揉皱的纸。

她蹲下身,慢慢掀开蓝印花布。藤箱里的东西很简单:半枚刻着“烟水渡博物馆”字样的铜钥匙,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最上面的纸条是母亲娟秀的字迹,墨水洇开了边角,显然是在雨天写的:“烟水渡旧货街37号,找老周,《雨弦集》或许藏着曼卿的秘密——1998年秋,雨。”

“曼卿”两个字被画了圈,笔尖划过的痕迹很深,纸页都被戳出了细痕。林砚认得这个名字,母亲生前总在睡前翻一本旧相册,里面夹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穿月白色旗袍,站在藏书楼前,手里抱着一本线装书,照片背面写着“苏曼卿,1939”。母亲说,这是烟水渡最遗憾的谜——民国时期的钢琴教师,1941年深秋的一个雨天,突然不见了,只留下一本没写完的诗集,和几个不知去向的学生。

她把纸条放回藤箱,指尖碰到那本工作日记。翻开第一页,是母亲二十岁时的字迹,写着“今日入职烟水渡博物馆,馆长说,要守住这里的每一件旧物,它们都在等一个懂的人”。往后翻,断断续续记着博物馆的琐事,直到1998年那一页,突然出现了一段潦草的字:“老周说,《雨弦集》被一个穿黑风衣的人买走了,那人说‘这书不属于博物馆’。苏曼卿的学生陈阿婆还在,她或许知道什么,但她不肯说。”

日记的最后一页停在去年冬天,只有一句话:“张诚最近总问苏曼卿的事,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得把清单藏好。”

张诚——母亲博物馆的前同事,去年母亲“意外”从楼梯摔下来时,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林砚攥着日记的手指泛白,纸页边缘被捏出了褶皱。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风卷着雨丝扑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林砚抬头,看见堂屋墙上挂着的旧钟,指针停在三点十分,和母亲日记里写的“摔下来的时间”一模一样。她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脚边的小板凳,凳子腿砸在青石板上,声音在空荡的宅院里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阁楼上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哼唱声。

调子很轻,像是被雨丝裹着飘下来的,音符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林砚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楼梯板是老旧的杉木,每踩一步都发出“ creak ”的声响,混着阁楼里的霉味,压得人胸口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