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不再看他,只是死死盯着船板上那具安静的尸身,和手里那张债条。
“你还不起。”
“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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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声仿佛从水底传来,闷闷的。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咯”声。
紧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神先是空洞,随即迅速聚焦,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我。
“青…青婵?”
她嘴角扯起一个极冷极淡的弧度,“呵……还记得我?”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个桃花汛凶猛的午后,我失足滑向深涡,是她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抓住我的手……
巨大的拉力将她一同拽入浑浊的激流。我最后看到的,是她被吞没前那双惊恐却坚定的眼睛,和飘散在水中的一缕黑发。
“我记得!”
“我发过誓!我这三百年都在找你!我从没放弃过!我……”
我举起那本厚厚的账册,手在颤抖,“我替这河里上不来的人找回家乡,我积德,我盼着……盼着总有一天能换回你……”
“积德?”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串破碎的冷嗤,
“陈三水,你真是这河里最蠢的伥鬼!”
我愣住:“什…什么?”
“伥鬼!”她重复道,声音尖利,
“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们?你以为你活这三百年是靠‘积德’?”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我藏账册的胸口,“看看!看看你记下的第一笔债!看看债主是谁!”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我猛地掏出账册,疯狂地翻找。
“张得贵,欠肥鱼十斤,三年后酉时取”
“李秀娥,欠黑驴蹄一对,来年桃花汛时付”
“赵氏子,欠陈年糯米一斗,待新粟下锅时还
“无名客,欠岸上黄土三抔,立冬前洒入河”
…
最终,我的手指停在最初几页一条几乎被遗忘的记录上。
那字迹……是我的,却又透着一股陌生的邪气。
“陈三水,欠河伯一命,以魂为质,代收水债,直至……”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落款处,却是一个清晰的、墨色深黑的漩涡状印记
——那是河里老人才知道的,属于“河伯”的标记!
“这……这是什么?!”我头皮发麻,完全不明白自己何时写下过这个。
“还不明白吗?”她眼中的讥讽更浓,还带着一丝悲凉,
“当年你落水,本就该死!是‘它’留下了你,拿走了你一部分魂魄,让你成了它在阳间的收债人!你捞起的每一个亡者,你记下的每一笔债,他们‘偿还’的气运、供奉、乃至子孙的福泽,最终都流向了‘它’!
“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替‘它’榨取这河岸生灵的命数!”
我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船身剧烈摇晃。
三百年的坚持,三百年的信念,在这一刻碎成齑粉。
我以为我在赎罪,在积累,却原来自己才是最大的帮凶?
“那你……”我看向她,声音颤抖,“你也是‘它’……”
“三百年已到,‘它’把我从水底淤泥里扯出来,暂时塞进这具刚死的皮囊里,用我这张脸,来催你这笔最旧的债!”
她猛地伸出手,
“现在,‘它’让我问你——”
“这债,你是继续收,还是……现在就用你自己,连本带利地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