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三水,是黄河捞尸人。
但我从不收活人钱,只记账,一本泛黄的老册子写满名字和欠条:
“张得贵,欠肥鱼十斤,三年后酉时取”
“李秀娥,欠黑驴蹄一对,来年桃花汛时付”
直到那日捞起一具白衣少女,
她腰间的欠条赫然写着:
“欠君一命,今夜三更来还”
落款竟然是我三百年前死去的未婚妻。
1
河是黄的,像煮稠了的粟米粥,翻着泥浪。我的船泊在洄水湾,等着“生意”上门。
水纹一沉,我就知道来了。
竹篙一点,船滑过去。钩竿下水,一探,一搭,一拽。是个老汉,穿着粗布褂子,泡得发了白。
“老哥,哪来的?”我一边把他往船上拖,一边惯例问一句,尽管知道他答不了。
搜了身,摸出个浸湿的钱袋,里面几个铜板,还有块刻了名字的木牌。
“王老五。”我念出声,把木牌揣进自己怀里,铜板给他塞回口袋。“阳间的钱,买不通阴间的路。”
我从舱板下摸出那本厚厚的、边缘发毛的账册,又抽出别在册页里的半截铅笔。
“王老五,欠……嗯,一坛老酒吧,明年今日,让你儿子送到渡口。”我边说边记,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沙沙响。“记你账上了。”
刚处理完,岸边传来喊声。
“捞尸的!老哥!帮帮忙!”
一个年轻人连滚带爬冲到水边,脸色惨白,指着下游:“我、我妹子!穿白裙子!被卷下去了!求求你!”
我眯眼望了望河面,没动静。
“啥时候的事?”
“就、就刚才!一眨眼工夫!”
这种急水,一眨眼能冲出去二里地。我撑起竹篙:“等着。”
船往下游漂了半晌,终于在一片芦苇荡旁看到了那点白。
钩竿下去,轻飘飘的。捞上来,果然是个年轻姑娘,白衣裳,脸干净得不像河里来的,像是睡着。
那年轻人扑在岸边,哭得撕心裂肺。
我照例去搜她身,指尖触到她腰间,碰到个硬物。抽出来,居然是卷用银丝系着的羊皮纸,极旧,却半点没湿。
年轻人还在哭嚎:“妹子啊!你怎么就……”
我没理他,展开了羊皮纸。上面的字迹秀逸,墨色如新:
“欠君一命,今夜三更来还。”
落款——柳青蝉。
我手指一颤,纸卷差点脱手。猛地抬头盯那姑娘的脸,呼吸窒住。
三百年前,也有个姑娘,名叫柳青蝉,爱穿白衣,在桃花汛期被这条河吞没。那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老哥?咋、咋了?”岸上的年轻人看我脸色骇人,哭声都噎住了。
我攥紧那羊皮纸,喉咙发干,每个字都吐得艰难:“这……是你亲妹子?”
“是、是啊!咋了?”
“她叫啥?”
“小……小蝉……”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河面的夕阳红得滴血。
“她欠我的。”我声音哑得厉害,“你回去吧。”
年轻人愣住了:“啥?欠啥?老哥你说什么胡话?我得把我妹子带回去埋了!”
“她欠我的债,得还。”我重复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冷硬,“今夜三更,她自己来还。”
“你疯了!”年轻人惊恐地后退一步,“她就是个小姑娘!能欠你什么?多少钱?我替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