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将地上那卷《烂柯谱》捡起,轻轻拂去灰尘,双手递还给我。动作规矩,眼神却避开了我的注视。
"天色不早,嫂嫂今日劳神,还请早些歇息。"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书房。关门的动作轻缓,与来时那声震响判若两人。
我靠在书案边,指尖冰凉,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
4
这三个月,陆砚舟大多宿在书院备考,陆府一下子安静不少,只偶尔能听到安哥儿想念小叔叔的嘟囔。
他只是偶尔归家,尽些叔父的本分。
只是他每次回来,似乎都会留下些痕迹。
有时是深夜,书案上会多一包还温热的东街桂花糕。问起来,他只隔着门廊淡淡一句:"回来路上瞧见了,顺手。"
有时我训斥安哥儿调皮,他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自然地抱起孩子,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挡在我前面:"嫂嫂息怒,慢慢教便是。安哥儿,跟娘亲说下次不敢了。"那姿态俨然家里的男主人......
我甩甩头,压下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自从家中正事走上正轨,我得了空,便常去城西的醉仙楼。这酒楼是我的嫁妆产业,前阵子掌柜告老,我得亲自盯着。
这日午后,我正在二楼雅间听新掌柜报账,指尖点着账册上的数字,指出几处流水和用人上的疏漏。
"东家高见!"掌柜连连点头,额头冒汗。
门口传来一声清咳。我抬头,见一位青衫公子站在门外,气质温润。
"在下唐突,"他拱手,"偶然听得夫人高论,茅塞顿开,忍不住驻足。鄙姓谢,谢云深。"
我记起他是阁老之孙,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便颔首回礼。“谢公子,请进。”
此后,谢云深便成了醉仙楼的常客。
他有时独自临窗品茗,有时则会在我得闲时,过来攀谈几句,话题从茶酒风月,渐渐转向时局经济。
一次,他眉间带着些许倦色,提及家中堂兄弟为些产业明争暗斗,言语间颇多无奈。
"树大难免有枯枝,"我拨着茶沫,随口道,"谢公子烦恼的,并非枯枝本身,而是它们可能伤了主干。既如此,何不釜底抽薪,让主干愈发茁壮,枯枝自然无力?"
他闻言,眼中讶异一闪,随即陷入沉思,半晌才苦笑道:“夫人一言,惊醒梦中人。”
再后来,他带来的烦闷从家族琐事,扩展到朝野见闻。我总能从旁人未曾想过的角度,给出三两句点拨。
他眼中的欣赏日益明显,称我为"知己"。
我并未多想。只觉与他交谈轻松,他能听懂我的"离经叛道",不将我仅仅看作"陆沈氏"。这感觉,不坏。
这日,他来得早些,神色比往日更郑重几分。
挥退侍从后,他沉默片刻,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忽然开口:"与夫人相交愈深,便愈觉......相见恨晚。"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抬眼,目光坦诚而炙热:"谢某斗胆,若以正妻之位,迎夫人入府,不知夫人......可愿考虑?"
来了。我心底叹息,面上却扯出个玩笑般的表情。
"谢公子说笑了。我一介商贾出身、孀居在家的妇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如何配得上您这阁老府的嫡孙?"
"夫人何必妄自菲薄!"他语气急切,"若论门第之见,谢某不过一迂腐书生,空有家世,困于樊笼,远不及夫人活得通透自在。若论过往......正因夫人经历过,才更知如何持家,如何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