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病房里的孤影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杨凡正在数天花板上的裂纹。
第三条斜着穿过吊灯底座的裂缝,像条冻僵的蛇。他举起输液管对着光看,透明液体里悬浮着细小的气泡,顺着塑料管壁缓慢爬升,在接近针头的地方突然爆开。
“402 床,杨凡。” 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金属托盘上的药瓶碰撞出冰凉的脆响,“今天感觉怎么样?”
杨凡没说话。他的视线越过护士的肩,落在窗外那棵半枯的梧桐上。最后一片叶子昨天被风吹走了,光秃秃的枝桠勾着灰蒙蒙的天,像只抓挠的手。
“家属没来?” 护士在病历本上写字的笔尖顿了顿。
“没有家属。” 杨凡的声音比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冷。
护士的笔在纸上洇出个墨点。“签下字吧,后续化疗方案确认。”
杨凡接过笔时,手腕上的留置针被扯得生疼。他盯着同意书上自己的名字,笔画扭曲得像团乱麻。三个月前这只手还握着苏晴的腰,在跨年夜的外滩数倒计时的烟火。现在它只能用来签这种该死的东西。
苏晴的发梢扫过他手背时,图书馆的吊扇正转出第三十二圈。
那年杨凡大三,刚把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房产证上的日期和苏晴递来的借阅证重叠在一块儿,她指尖的温度透过塑料壳渗进来,像春末的雨落在发烫的柏油路上。
“《小王子》借我看看?” 她的马尾辫垂在胸前,发尾系着樱桃红的蝴蝶结,“听说你总在这本书里夹书签。”
杨凡从书里抽出那张泛黄的银杏叶,是父母车祸现场唯一完整的落叶。苏晴接过去时突然笑了,说她老家的银杏能长到三层楼那么高,秋天的时候整条街都飘着金叶子。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定在小吃街最尽头的麻辣烫摊。苏晴把鱼丸往他碗里塞,辣油溅在白色 T 恤上,像朵突然炸开的虞美人。“等你毕业找到工作,” 她吸着气哈喇子,“我们就把老房子重新装一下,阳台要种满爬山虎。”
杨凡盯着她被辣红的鼻尖点头。那时他在设计院实习,画的图纸上总留着个小小的阳台,比例尺精确到厘米,仿佛伸手就能摸到爬满藤蔓的栏杆。
变故发生在毕业前夕的体检报告上。
“胃癌晚期” 四个字印在淡粉色的纸上,像四枚烧红的钉子狠狠得扎在杨凡心头上。杨凡攥着报告单在医院走廊站了半小时,玻璃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白得像没沾过血色的手术布。
苏晴是在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后找到他的。她踹开房门时,杨凡正蹲在地上数房产证上的编号,数字在泪眼模糊里变成跳房子的格子。
“我陪你治。”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我们把房子卖了,去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
杨凡闻到她头发上的栀子花香,突然想起父母下葬那天,也是这样的味道漫在雨里。他轻轻推开她,说父母留的钱刚好够治疗,不用卖房。
“可那是我们的婚房啊。” 苏晴的指甲掐进他胳膊,“你答应过要在阳台种爬山虎的。”
他没再说话。那天晚上苏晴没走,躺在他身边像只受惊的猫。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在她后背描出细细的轮廓,杨凡数着她后颈的碎发,数到第七十三根时,听见她压抑的啜泣声。